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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隋末唐初的一些銅鏡銘文中，常將銅鏡比喻為明月，從中可以想見那時月亮的影子。有一些銅鏡可能是隋代鑄造的，到了初唐，仍在使用。 銅鏡紋飾布局仍沿襲漢鏡以來的歷史傳統(tǒng)，鏡背內(nèi)區(qū)大多為動物或植物紋飾，外區(qū)一周為銘文帶，陽文楷書。鏡銘一般為四字或五字為一句，用詞典雅，情真意切。雖然在這一類鏡子的背面看不到月亮的形象，卻能感受到明月在當時人們心中的崇高地位，所以才將日常所用的鏡子比作圓月。
鏡 銘 練形神冶，瑩質(zhì)良工。 如珠出匣，似月?？铡?br> 當眉寫翠，對臉傅紅。 綺窗繡幌，俱含影中。
鏡 銘 團團寶鏡，皎皎升臺。 鸞窺自舞，照日花開。 臨池似月，都（睹）皂（貌）嬌來。
鏡 銘 鏡發(fā)菱花，凈月澄華。
鏡 銘 照日菱花發(fā)，臨池滿月生。 官看巾帽整，妾映點莊（妝）。
鏡 銘 仙山并照，智水齊名。 花朝艷采，月夜流明。 龍盤五耑，鸞舞雙情。 傳聞仁壽，始驗銷兵。
鏡 銘 靈山孕寶，神使觀爐。 形圓曉月，光清夜珠。 玉臺希世，紅妝應圖。 千嬌集影，百福來扶。
鏡 銘 魏宮知本姓，秦樓識舊名。 鳳從臺上出，龍就匣中生。 無波菱自動，不夜月恒明。 非唯照佳麗，復用厭山精。 以下三面均為西安出土的光流素月銘文鏡，鏡銘、構圖基本相同。鏡銘多為“光流素月，質(zhì)稟玄精。澄空鑒水，照回凝清。終古永固，瑩此心靈”，而紋飾題材、細部處理略有差異，顯示出各具特色的藝術美感。
說了好一陣唐朝的月亮，只見文字，還沒看到月亮的影子，終于在真子飛霜鏡上發(fā)現(xiàn)了半個月亮，真可謂“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唐代的真子飛霜鏡，因鏡上田字格中的四字銘文而得名。鏡背上部中央為祥云托月，半個月亮若隱若現(xiàn)。不過也有人認為，鏡子上方的半圓形紋飾不是月亮，而是太陽的形象。鏡鈕形制較為奇特，是一只烏龜伏于荷葉之上。鏡鈕一側(cè)，一位隱士“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另一側(cè)則是一只鸞鳥獨立石上。 “真子飛霜”究竟何意?有的說，端坐竹林前撫琴高士名為“真子”，所彈琴曲為“飛霜”;有的說，整個畫面反映的是古代孝子尹伯奇放逐于野的故事;有的說，這是有關伯牙彈琴的典故。甚至還有人將其與佛教、道教人物等聯(lián)系在一起。眾說紛紜，如墜霧中。 這面真子飛霜鏡的來歷較為獨特，是1983年浙江寧海文物普查時征集到的。據(jù)說，此鏡為當?shù)卮迕裨谙髦邪l(fā)現(xiàn)、撈出。鏡緣上部略有磕碰的殘損痕跡，其余部分保存完好。歷經(jīng)一千余年，仍然烏黑發(fā)亮，實屬不易。
浙江金華鏡子上的紋飾，半個月亮清晰可見，“真子飛霜”四字銘文的位置，卻被一只展翅高飛的仙鶴所代替，富于想象力，畫面動感極強。
上面看到的真子飛霜鏡一般都是圓形、葵花形，西安出土的這面鏡形罕見，為亞字形。鏡背上方云海托月，半個月亮浮上來。
真子飛霜鏡的形制，有的細部略有差異。除了鏡鈕上方鑄“真子飛霜”四字，或者有一只飛翔的仙鶴之外，還有一種在鏡緣飾以一周篆書體銘文帶的，鏡銘為：“鳳凰雙鏡南金裝。陰陽各為配，日月恒相會。白玉芙蓉匣，翠羽瓊瑤帶。同心人，心相親，照心照膽保千春?！睙o論怎樣，本文所選擇的銅鏡標本，半個唐朝月亮的美好形象還是能夠清晰地展現(xiàn)在今人面前，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首膾炙人口的經(jīng)典老歌《半個月亮爬上來》。
近年來，有學者根據(jù)故宮藏鏡上的銘文“侯瑾之”三字，認為真子飛霜鏡上高士形象的原型應是東漢末年敦煌地區(qū)的學者大儒侯瑾（《敦煌研究》2015年第4期）。
1955年，在洛陽澗西礦山機械廠發(fā)掘唐代興元元年（784年）陳曦夫婦合葬墓。考古隊員驚喜地發(fā)現(xiàn)，墓中隨葬了兩面別具一格的銅鏡。 一面是雙鵲盤龍月宮鏡。鏡鈕兩側(cè)各飾一只長尾喜鵲，口銜綬帶相對飛翔。鈕下一條盤龍龍首高昂，鱗爪飛揚。最為奇特的是鏡鈕上方一輪圓月當空高掛，月中桂樹枝繁葉茂，其兩側(cè)分別為月兔握杵搗臼，蟾蜍伸展四肢。
另一面銅鏡為螺鈿鏡，屬于特種工藝鏡。鏡背上方，樹影婆娑，明月高懸。鏡鈕兩側(cè)，兩位高士席地而坐，一位舉杯飲酒，另一位彈奏阮咸。清風明月，詩酒田園，構成了中國古代文人理想的生活內(nèi)容。
唐代張匯《千秋鏡賦》云：千秋鏡背“或鑄或鎔，是磨是削?？桃詾辇?，鏤以成鵲”，“鵲飛如向月，龍盤以映池”（《文苑英華》卷一○五），與雙鵲盤龍月宮鏡上的紋飾恰好相符。雙鵲、盤龍、祥云，月宮中的玉兔、蟾蜍、桂樹，成為此類銅鏡的畫面主體，引發(fā)人們對月宮的美好想象。
從半個月亮爬上來的真子飛霜鏡，到一輪小圓月當空高掛的雙鵲盤龍月宮鏡，唐朝的月亮由遠到近，漸漸清晰地映入我們的眼簾。最為細致入微地展示唐人心目中的月亮形象，莫過于馬上出場的月宮鏡了，可說是“月兔搗藥嫦娥舞，跳躍蟾蜍臨桂樹”。 先來欣賞圓形月宮鏡。鏡為圓形，象征著一輪圓月，畫面中央是一棵枝葉繁茂的桂樹，樹的左側(cè)玉兔雙手握杵，積極搗藥。樹的右側(cè)上方，嫦娥凌空飛起，輕盈舒展，衣帶飄舞，有一種“吳帶當風”的意境，樹下有一只蟾蜍伸肢跳躍。
賦凌云寺二首 （唐）薛濤 聞說凌云寺里苔，風高日近絕纖埃。 橫云點染芙蓉壁，似待詩人寶月來。 聞說凌云寺里花，飛空繞磴逐江斜。 有時鎖得嫦娥鏡，鏤出瑤臺五色霞。 （《全唐詩》卷八○三）
圓形月宮鏡畫面組合的另外一種形式為：左嫦娥，中桂樹，右玉兔（蟾蜍），這種組合形式的月宮鏡發(fā)現(xiàn)數(shù)量相對較少。
上面看到的月宮鏡均為圓形，下面的兩面月宮鏡則為八出葵花形，畫面內(nèi)容、裝飾手法較為獨特。 這面鏡子為黑白圖，看似不起眼，卻很重要，它的畫面與眾不同。畫面中央為兩棵交纏在一起的桂樹，兩側(cè)各有一位仙人跪坐于祥云之上。樹的左側(cè)應是吳剛，雙手捧著放置有酒壺的盤子。樹右為嫦娥，手捧盛有仙桃的盤子。
上海博物館藏的這面月宮鏡形制更加奇特。在圍繞著三圈銘文的中心圓內(nèi)，挺拔的桂樹、直立握杵搗藥的玉兔、張牙舞爪的蟾蜍，形態(tài)各異，栩栩如生。令人驚訝的是，鏡鈕為伏獸鈕，長尾沖天，頭朝下，嘴里噬咬著一匹奔馬。 在這幅驚心動魄的月宮圖之外，三圈銘文共計156個字，講述了唐開元十年(722年)一位揚州呂氏鑄造銅鏡的故事。如果你有恒心和毅力的話，不妨可以把銘文放大一點，試著讀一讀鏡上曲折生動的唐人故事，很有趣喲。
月宮鏡除了圓形、葵花形之外，還有一種八瓣菱花的鏡形，外輪廓如鮮花綻放，花瓣外露，其形制美輪美奐，裝飾意味濃厚，仿佛現(xiàn)代制作月宮題材的墻上掛盤。
把酒問月 （唐）李白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fā)。 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云間沒。 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 （《全唐詩》卷一七九） 值得一提的是，在八瓣菱花形月宮鏡中，還有一類帶“大吉”銘文的月宮鏡，畫面中的嫦娥飛升于空，手托“大吉”銘牌，玉兔忘記了搗藥，蟾蜍起舞?！按蠹?，意思就是大吉大利。
1966年，在隋唐洛陽宮城內(nèi)發(fā)掘7座燒瓦窯，其中，4號窯后壁上陰刻“大吉”兩字。洛陽宮城遺址內(nèi)還出土吉字鳳鳥紋方磚。這些文字與月宮鏡上的銘文一樣，均寄托了唐人對未來生活的美好祝愿。
你將要看到的最后一面月宮鏡，圖像黑乎乎的，畫面不甚清晰，既不賞心，也不悅目。為什么要選擇這幅圖呢? 因為它是一位終結者，宣告了大唐月宮鏡題材的結束。1955年，這面方鏡出土于湖南長沙絲茅沖8區(qū)29號宋代土坑墓之中，這是我見到的時代最晚的月宮方鏡。形制也很特殊，方形中套一圓形，玉兔、嫦娥、蟾蜍、桂樹，一個都不能少。
亙古不變的月亮，無論是唐朝還是現(xiàn)在，都是一樣圓，只不過唐時的明月更加古樸，更有詩意，寄托著諸多詩人的浪漫情懷與美好遐想。唐時月光比現(xiàn)在的更亮，因為當時無電，沒有那么多的光污染源與工業(yè)污染。 唐代的月光，凝聚在唐時的鏡上，映照著今人忙碌的身影。有人說：江湖上飄著兩條船，一條叫“名”，另一條叫“利”。太史公亦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span> 時逢中秋，那就從名利的桎梏中暫時解脫出來，跨越時空，感受一下唐時的月光。一邊吃著現(xiàn)代甜膩膩的月餅，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不斷刷屏，品味著月宮鏡上積聚千載的唐朝月光，咀嚼著流傳至今的唐詩名篇，你是否體會到了那份穿越帶來的閑適與愜意? 春江花月夜（節(jié)選） （唐）張若虛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zhuǎn)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全唐詩》卷一一七）
陜西歷史博物館藏唐代彩繪執(zhí)鏡女俑（霍宏偉攝影） (本文作者霍宏偉系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主編《洛鏡銅華：洛陽銅鏡發(fā)現(xiàn)與研究》，入選“2013年度全國文化遺產(chǎn)十佳圖書”。新作《古錢極品》，2016年7月由中華書局出版)  中國國家博物館正常開館， 歡迎前來參觀。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圖文版權所有，轉(zhuǎn)載請注明作者及出處） （編輯/李秀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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