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器鑒定, 除了器物造型、 胎釉之外, 關(guān)鍵是一看青料二看花紋, 看青料呈色可以抓住大的時代和分期, 而青花紋飾的時代氣息和繪畫特征更是鑒定的關(guān)鍵。 我熱愛明代民窯青花, 瓷片標本看多了,我不僅對它的器型及釉料特征有所了解, 更對青花瓷畫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 自己長期研習中國文人畫, 又臨摹了大量青花瓷畫, 加上合理的想象, 我對明代民窯青花瓷繪風格和斷代標準有了一些獨到的理解。

民窯青花上的白描法

　　明初青花瓷繪還有元代遺風, 用筆游龍走鳳、 酣暢淋漓, 繪畫題材有結(jié)帶繡球、 月影梅、 纏枝花、 蘆雁棲禽、 抽象山水云氣紋、簡筆人物等。 永宣民窯青花用料有時也摻合進口的“蘇麻離青”, 往往有鐵銹疤痕。 獨特的正統(tǒng)、 景泰、 天順三朝, 雖官窯禁燒, 但民窯青花仍生生不息地延續(xù)著, 人物受文人畫影響為簡筆寫意, 線條飄逸, 襯景往往畫大片流云, 如鐵索如彈簧, 被日本研究者稱之為“云堂手”。 “彈簧云”的畫法一直延續(xù)到明代中晚期, 不過線條已經(jīng)簡化纖細了許多。 花卉多二方連續(xù), 動物圖案中犀牛望月、 雙獅盤球?qū)乙姴货r, 孔雀牡丹是三朝最具時代特征的紋飾之一。 正統(tǒng)、景泰、天順三朝的民窯青花瓷畫風格前期質(zhì)樸豪放接近宣德, 后期輕柔秀麗更開成化的風氣之先。 成弘時期, 民窯青花色白釉厚, 如脂如玉, 繪畫青料用平等青, 呈色清雅。繪畫手法往往是實筆點畫和雙勾分水相結(jié)合, 由于青料含水量較多, 加之用筆輕快, 在雙勾線內(nèi)用羊毫涂抹后, 顯得筆觸含蓄柔和, 清淡幽雅。庭院嬰戲, 高士仕女, 四季瓜果, 折枝花鳥是成弘時期青花瓷畫的常見題材?！俺珊氩环帧蓖侵讣殱櫟挠悦媾c柔和的色調(diào), 其實成弘民窯青花的器型及繪畫特征都有細微的差異。成化青花的繪畫秀雅柔和, 而弘治青花用筆在柔和中有頓挫感, 花葉細密, 人物瀟灑。其次, 畫面布白有頓挫感, 花葉細密, 人物瀟灑。其次, 畫面布白成、 弘也各有特點。 正德民窯青花上承弘治、 下啟嘉靖, 處于明代中期向后期的過渡階段, 繪畫面貌較為復雜, 正德瓷畫風格前期接近弘治, 后期接近嘉靖, 線條變得纖細有力。 正德紋飾有阿拉伯文、壽山福海、樹石欄桿、乳虎游春、魚躍紋等。嘉靖、 隆慶、 萬歷三朝瓷畫風格受木刻版畫影響,極富個性, 瓷畫題材也比前朝更加豐富, 常見有飛鳳穿花、云鶴游天、湖畔蘆雁、 山澗幽禽、童子對弈、松下讀書、 東方朔偷桃、八仙人物、達摩渡江等等。嘉靖、隆慶、萬歷民窯青花多采用單線平涂技法和白描法(亦稱“淡描青花”或“鐵線描”)。嘉靖瓷畫面貌細致清新, 隆慶挺硬有力, 萬歷奔放灑脫。總體看來, 線條雖纖細但不纖弱, 可能是用狼毫或兼毫筆所繪, 分水用筆也很果斷, 筆觸清晰可見, 有中國寫意畫的水墨韻味。藍中泛紫, 幽菁可愛的回青料,是此三朝青花的一大特色, 尤多見于嘉靖時的“官搭民燒”之器。 民窯畫工在畫瓷器時, 因為要完成很大工作量, 繪畫速度非常快, 感情也很投入, 分水時鈷料常常溢出線外, 看似潦草散漫, 其實充分表現(xiàn)了民窯青花質(zhì)樸生動的筆情墨趣。 天啟、 崇禎時期, 國勢衰頹, 內(nèi)憂外患頻仍。 山水人物小品是晚明民窯青花的主要題材, 小橋流水、 疏林平坡, 隱約呈現(xiàn)出一種 “寒秋枯樹、 敗葉飄零” 的凄涼意境, 曲折隱喻了明代晚期日薄西山、 朝不保夕的政治面貌。 明代晚期民窯青花的紋飾內(nèi)容,還有很多表現(xiàn)人們?nèi)粘Ｉ顖鼍昂兔枥L大自然美好風光的題材, 如秋色賦、 漁歸圖、 牧牛圖、兒童蹴鞠圖等等。 瓷畫上的孩童往往畫得腿短頭大, 夸張了其人體比例, 更覺天真爛漫, 活潑可愛。 明末民窯青花瓷繪藝術(shù)手法除慣見的單線平涂外, 還有純用鈷料點厾的 “潑墨法”, 植物葉片上常用尖狀物劃出白色葉莖。除了以上這些筆墨疏放而略顯松散的寫意風格外, 明末民窯青花中還有一類用經(jīng)過煅燒、 色彩鮮艷的浙料描繪, 構(gòu)圖嚴謹, 畫意精美的瓷畫, 內(nèi)容多取材于戲劇小說或神話故事, 從表現(xiàn)手法上明顯可以看出受到版畫和畫譜中文人畫的影響, 開創(chuàng)了清代康熙 “青花五彩” 的先河。

民窯青花上的潑墨大寫意

徽州磚雕上的“玉兔靈芝”

民窯青花上的“玉兔靈芝”

民窯青花瓷畫上的水波畫法

民窯青花瓷畫上的山石皴法

民窯青花上的 《荷鷺圖》

現(xiàn)代標志圖案

民窯青花瓷畫上的誤筆

“此碗多好”—民窯青花瓷上的即興之筆

簡筆月華紋

　　明代民窯青花來自民間, 用之民間, 有著濃厚的生活氣息和健康的審美情趣。 寫意寫情, 高度概括, 大膽夸張和善于繼承吸收姊妹藝術(shù)的豐富營養(yǎng), 是民窯青花的藝術(shù)特征。 宣德后期至弘治, 民窯青花上的高士圖畫風就明顯受到宋元繪畫和同時代文人畫的影響。晚明天啟年間青花瓷畫上有不少 “翻白眼” 的野禽, 和八大山人筆下的棲鳥十分相似, 這并非是偶然的巧合, 生活在瓷器之鄉(xiāng)的八大山人, 一定在他每天必用的瓷盤上吸收了許多繪畫靈感。 應(yīng)該說,明清文人畫的書卷氣影響了青花瓷畫, 而民窯青花的趣味性和清新的泥土氣息又反過來影響了文人畫家的創(chuàng)作。 明代是中國版畫的鼎盛時期, 雕版手工業(yè)的發(fā)展, 文學作品的繁榮, 著名畫家的參與, 都為明代版畫藝術(shù)的發(fā)展與繁榮,提供了廣闊的天地。 明代版畫在 嘉 靖 、 隆慶、 萬歷、 天啟這一百多年間愈見發(fā)達, 版畫風格已非大刀闊斧, 而是工整細致, 畫面極為雅麗。 明代版畫還產(chǎn)生了許多流派, 如建安、 金陵、 新安、 武林諸派。 新安派, 指的是徽派。 版畫與瓷畫, 它們有何聯(lián)系? 明末金聲亦曾指出: 宣州和歙州壤地相接, 歙州 “地狹民嗇”, 與饒州相連, 風氣也與豫章 (江西) 相近, 而宣州人 “文采跌宕” , 則接近吳越一帶的風俗?！靶?、“歙”、 “饒” 三州, 是唐代的地理概念, 歙州后改為徽州。 徽州與江西景德鎮(zhèn)不僅地理特征、建筑風格、 民風民俗相似, 文化藝術(shù)特征也無大的差異。 徽州三雕、 新安版畫、 青花瓷畫這些優(yōu)秀的民間藝術(shù), 應(yīng)該是互相借鑒、 互相影響的。 除此以外, 民窯青花紋飾受姊妹藝術(shù)的影響也很大, 如刺繡、 織錦、 建筑裝飾、 青銅器等等, 盡管來源不一, 民窯青花仍保持了瓷繪藝術(shù)風格的統(tǒng)一, 做到了取精用弘。 民窯青花的紋飾構(gòu)圖還因器形、 題材而變化, 既有主題紋飾, 又有輔助紋飾; 有傳統(tǒng)圖案中的二方連續(xù), 適合紋樣構(gòu)圖, 有傳統(tǒng)花鳥畫中折枝花構(gòu)圖,還有中國畫 “長卷式” 或 “散點式” 的構(gòu)圖。 民窯青花瓷繪除了造型的夸張傳神之外, 還十分注意畫面上點、 線、 面的構(gòu)成。 如嘉靖、 萬歷、 天啟時瓷畫上常常出現(xiàn)的平行直線條, 有時表現(xiàn)水波, 有時表現(xiàn)山石的皴法, 有時是為了保持畫面的平衡或節(jié)奏感, 同時又節(jié)約了瓷繪的工時。 民窯青花瓷繪還十分注重形象的虛實處理, 能做到實處有虛、 虛中有實, 完全符合現(xiàn)代設(shè)計中的“正負形” 理念。 民窯青花瓷畫似乎都有一個粉本, 這些粉本在民窯畫工成千上萬次描繪下, 早已爛熟于心, 不同的畫工, 不同的心情可能都會出現(xiàn)同中有異的畫面。 如此, 民窯青花瓷畫中就常出現(xiàn)即興之筆。 瓷畫下筆不能修改作廢, 又出現(xiàn)了許多因錯就錯大膽變化的 “誤筆”。 民窯瓷器要節(jié)約鈷料工本, 青花瓷畫上就出現(xiàn)了許多簡化和抽象畫面, 但這種簡化抽象不是一日而成, 它是民窯畫工提煉創(chuàng)造的智慧結(jié)晶。 縱觀明代民窯青花, 除了個別時期的 “官搭民燒”之器瓷繪略嫌拘謹之外, 瓷繪風格一直是瀟灑明快, 激蕩人心的。 看慣了官窯瓷器的人或古董商總喜歡以粗細論民窯瓷繪優(yōu)劣, 是對其繪畫創(chuàng)作規(guī)律、 藝術(shù)特征及成就缺乏基本的認識和理解。
　　民窯青花, 一個素雅幽菁、 引人入勝的世界。 件件器物、 殘片保留了古代珍貴的繪畫資料, 流露出民窯畫工的聰明匠心和才智, 這些清新質(zhì)樸的瓷畫給人們帶來美好的視覺享受和心靈的洗禮。 收集瓷片的數(shù)量漸多, 反而對完整無缺的瓷器淡了起來, 破碎的瓷片給我一種真實而神秘的感受。 在黛青的夜色里, 捧一杯清茶, 閑看案頭的青花瓷片, 頓覺乏味的水泥樓群間有了唐人“明月松間照, 清泉石上流” 的動人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