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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小說之二：人物 作者:黃國榮 小說寫到今天，無論解構(gòu)也好，先鋒也好，后現(xiàn)代也罷；不管主題多元，還是無主題隨心所欲，小說的成敗仍然在人物。一個作家的文學(xué)造詣深淺，也在他能不能給文學(xué)留言下人物？留下了多少人物？留下的人物有沒有生命力？我是這么認(rèn)為。小說家成就大小不在于他的名氣和獲什么獎，而取決于他筆下的人物價值。曹雪芹在中國人心里幾百年死而不亡，是因為林黛玉、賈寶玉、王熙鳳、薛寶釵、劉姥姥這些人物一直活在讀者心中；托爾斯泰讓全世界人念念不忘，是因安娜·卡列尼娜和瑪絲洛娃她們不朽；魯迅被稱之為新文學(xué)旗手，也是因阿Q、孔乙己、祥林嫂成為中國新文學(xué)人物畫廊里的標(biāo)志人物。世界上所有小說大家，都有只屬于他個人的小說人物。這些小說人物永久地活在一代一代讀者心中，作家自然就不會消亡。歷史名著那怕忘掉作者名字和篇名，但讀者對作品中人物卻耳熟能詳。我國的當(dāng)代小說有點(diǎn)怪，作者和作品篇名炒得家喻戶曉，讀者卻記不住更說不出他小說中所寫的人物，一些即使獲過最高文學(xué)大獎的長篇小說，卻很少給讀者留下有印象的文學(xué)人物。這種現(xiàn)象，只能是作家寫作和評獎活動失敗的記錄。 世上的人，都是由各自父母用精血交合孕育出來，不同家境、不同地域、不同生活、不同文化、不同時代、不同年齡、不同性情孕育出來的人，千人千樣，萬人萬性，誰都不可能是誰的復(fù)制。真正的小說人物也該如此，小說人物同樣是由各個作家用心血孕育出來的，也應(yīng)該是千人千樣，萬人萬性。小說人物鮮活，活在靈魂，活在秉性。靈魂即心理，心理即人性的本能的內(nèi)在思維活動。人物要鮮活，心理必須真必須活；心理活動要真要活，其心理活動軌跡必須合乎其秉性與規(guī)律。秉性即德行，德行不獨(dú)特，人物個性也就難以獨(dú)特，男人必須想男人所想，思男人所思，為男人所為；女人必須想女人所想，思女人所思，為女人所為；兒童必須想兒童所想，思兒童所思，為兒童所為；老人必須想老人所想，思老人所思，為老人所為。說起來非常簡單，可這簡單的事情往往到了作家的筆下卻很難做到，至少是相當(dāng)多的人做得不夠好。這方面我最敬佩的作家是斯·茨威格。茨威格可稱寫人物心理的大師，尤以寫女性心理叫絕。茨威格曾說：“人在寫作上的主要志趣，一直是想從心理的角度再現(xiàn)人物和他們的生活遭遇?！彼摹兑粋€陌女人的來信》連高爾基都為之感動得“竟絲毫不感羞恥地哭了起來”。他那篇并不重要的作品《星空》也同樣可以讀出他的高超。餐廳侍者暗戀貴婦，這種癩哈蟆想吃天鵝肉的愛情最后只能導(dǎo)致侍者為貴婦臥軌，甘愿讓載著貴婦的那輛火車從他身上碾過，以獻(xiàn)身之舉表達(dá)他對貴婦的愛，而他犧牲的實際效果僅僅只是讓貴婦感覺火車輕微地顛了一下。但這種情感向人類宣告：人有高貴卑賤之分，但高貴者的愛未必高貴，卑賤者的愛未必卑賤。 寫小說已近四十年，每個人都自己的寫作習(xí)慣，我習(xí)慣先有人物再有故事。文學(xué)人物都是陌生的，別人筆下已有似曾相識的人物不能算文學(xué)人物，也不可能留在文學(xué)畫廊。文學(xué)人物需要努力按人的天性和他的特性刻畫人物的行為心理方能鮮活。寫長篇小說需要有耐力，需要覺得住氣，小說人物同樣需要孕育，孕育的時間比女子懷孩子的時間要長得多，不到人物在心中成活，不到他躁動不安呼之欲出的火候，勉強(qiáng)寫出來肯定是早產(chǎn)兒，不可能完美。 古義寶在我心中孕育了十五年左右，期間想先讓他在中篇《沒有代號的分隊》出世，感覺不成熟，放棄了繼續(xù)孕育，成熟后直接讓他在寫了長篇《兵謠》中誕生。張志忠的評論題目就是《一個人的誕生》。汪二祥孕育時間更長，差不多二十年左右，先讓他在中篇《為人在世》中出世，數(shù)年之后再在《鄉(xiāng)謠》中重生。莫望山也孕育有十年左右，九十年代初他在中篇《尷尬人》中叫屈應(yīng)天，二十一世紀(jì)初他在《街謠》中重生才叫莫望山。邱夢山前后孕育也有十來個年頭了，我想得最多的是，怎么把邱夢山這個戰(zhàn)斗英雄寫成活生生的人，讓他成為我筆下的“這一個”。 我國的軍事小說與前蘇俄軍事小說、世界軍事小說的差距，不在我們強(qiáng)調(diào)主旋律、強(qiáng)調(diào)英雄主義，而在我們把主旋律和英雄主義簡單化、概念化。要說主旋律、英雄主義，蘇俄、美國比我們強(qiáng)烈得多，美國的軍事影視文學(xué)《緊急下潛》、《野戰(zhàn)排》、《生于七月四日》、《拯救大兵瑞恩》，哪一個不是主旋律？不是英雄主義？我們在寫作中往往忽略一個基本原則，主旋律是社會當(dāng)時的主流生活和社會的主流意識；英雄首先是人，而不是神或仙。因此，我們的文學(xué)往往突出了“主題”，而沒有“旋律”；有了“主流”，卻缺乏“生活”；英雄只有“神性”，而沒有“人性”。模式化是我國幾十年來軍事文學(xué)的頑癥，人物雷同是軍事文學(xué)最普遍的通病。好像是魯迅先生說的，寫鬼容易寫人難，鬼誰都沒見過，你怎么寫都是鬼，沒有參照系。人則不同，讀者是人，人人都有人生體驗，你把人物寫得不像人，讀者自然不會喜愛，不只不喜愛，而且會罵你。我想小說要成功，作家必須讓自己筆下的人物回歸真實，成為讀者喜愛的真正的人 2016年6月28日一位叫“戀上雪的冰”的年輕網(wǎng)友在微博里留言：“我以為能寫出好的作品的人現(xiàn)在都深埋地下了，直到‘日子三部曲’（《兵謠》《鄉(xiāng)謠》《街謠》）的到來，我看過余華的《兄弟》《活著》《許三觀賣血記》，路遙的《人生》《平凡的世界》，都梁的《血色浪漫》《亮劍》，高滿堂的《鋼鐵時代》《溫州一家人》，莫言的《透明的紅蘿卜》《四十一炮》，這些里面刻畫人物我只服你????。” 她服不服誰僅是她個人的主觀感受與評判，不一定有多少代表性。這“三謠”早的出版20年了，晚的也14年了，這多么年能讓隔代的素不相識的年輕人認(rèn)同喜愛，證明小說中的人物有他的生命力，可以算是對我努力寫出“這一個”的回應(yī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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