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事君說

淺 顯 有 趣 的 深 度 藝 術(shù) 美 學(xué) 干 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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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書畫收藏的頂級階層，是宋元書畫。的確，不論從審美高度、藝術(shù)高度、稀缺性、珍貴性來說，內(nèi)府珍藏宋元書畫，都堪稱最佳收藏珍品。

但，所有的美好珍貴，背后都有相應(yīng)的價格。和他相配的，就是大量的錢財支撐，沒錯，你要買宋元，必須得有錢，還得有很多很多錢。

但是，沒那么有錢怎么辦？也不是一丁點辦法沒有，比如，你可以，買明天的宋元。

1922年，“第二回中日聯(lián)合繪畫展覽”日本東京舉行，陳師曾帶著齊白石的畫參展。齊白石從此在日本爆紅。但是大家都更喜搶購齊白石的草蟲、花卉，只有一個叫須磨彌吉郎的人，選購了一件無人問津的山水畫《松堂朝日圖》。

要知道齊白石在世時，山水基本都賣不出去，為了生計，連他自己都畫的少，須磨剛剛開始收藏齊白石，就與眾不同。

過了差不多100年，北京畫院舉辦了齊白石山水畫展，北京故宮也同時舉辦了齊白石繪畫展，日本著名的東京國立博物館更是即將在10月舉辦齊白石畫展，三大重磅展覽，將齊白石的熱度史無前例地推高。齊白石的藝術(shù)水平，得到了中日兩國最高形式的認(rèn)可。

北京故宮、北京畫院、東京國立博物館均在今年舉辦齊白石畫展

而須磨的眼光的超前性也被更多人所認(rèn)可，現(xiàn)在的拍場上，須磨舊藏，必出善價。

保利春拍的須磨彌吉郎舊藏《齊白石山水冊頁十開》成交價為5635萬

我們知道，凡是大收藏家，都是要拼錢拼眼力的，須磨彌吉郎當(dāng)時畢竟只是一個普通外交官，比他有錢任性的土豪多得是，論眼力，也沒有吳湖帆、張大千那種X光神眼。他憑什么當(dāng)大收藏家？

憑他對未來的準(zhǔn)確判斷。

找準(zhǔn)方向：那時候買畫比買房還劃算

方向比努力更重要，收藏當(dāng)然也是如此。

1927年，須磨彌吉郎被派到中國，當(dāng)日本駐華使館的二等參贊，大概是個處級干部。

須磨彌吉郎工作照

民國初年那會兒，古玩市場上的熱點是高古，是金石和宋元書畫，當(dāng)時一件商周銅鼎可換一大堆明清官窯瓷器，一張宋代拓片可以換一堆四王八怪的畫。而當(dāng)時的書畫大家，是什么價格呢？

1922年，80歲的大宗師吳昌碩修訂了潤格，剛在北京買了大四合院的魯迅感慨“潤格貴”，貴到什么程度呢？四尺整張花卉三十兩銀子，三尺的楹聯(lián)不過六兩銀子！

更不要說，起初一幅扇面連兩個大洋都賣不掉的齊白石了。即便是后來在日本參展走紅，1931年的潤格不過是一個扇面10塊大洋，按那時大約1塊大洋=1兩銀子=今天200塊，對于日本外交官須磨來說，當(dāng)時他一個月工資算下來也有二三百兩銀子，相當(dāng)于如今月薪4-6萬，買幾幅齊白石當(dāng)然不是太費力的事情。

齊白石的山水冊頁，其價值大約80-100塊大洋，也就是今天16000-20000塊。而保利春拍的須磨彌吉郎舊藏《齊白石山水冊頁十開》成交價為5635萬，相較于當(dāng)年買畫，差不多增值了2800多倍，這個增值速度真是令人羨慕。

須磨彌吉郎

這時候買近代書畫，就像后來的買房，沒有虧的，只有賺多賺少的區(qū)別。

對于駐華外交官來說，這樣的好運甚至可以一直延續(xù)到上世紀(jì)80年代。我們之前寫過，一些外國人當(dāng)時駐華工作，都能隨便走進文物商店去買到非?？孔V的，價格合理的近現(xiàn)代名家作品。這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在中國買畫的外國人不少，像須磨那樣成為大收藏家的極少。

畢竟很多民國時候的小名頭，畫留到現(xiàn)在也只是幾千萬把塊一張。收藏近代書畫，是選對了方向，但更重要的是選對人，選對作品。

選對作品：買不起宋元，我買未來的宋元

須磨運氣不錯，他剛到北京就遇上了日本俱樂部舉行的齊白石個人展覽。

當(dāng)時齊白石在日本已經(jīng)有名氣。1922年，“第二回中日聯(lián)合繪畫展覽”日本東京舉行，陳師曾帶著齊白石的畫參展，“帶去的畫，統(tǒng)統(tǒng)都賣了出去，而且賣價特別豐厚。每幅就賣了一百元銀幣，山水畫更貴，二尺長的紙賣到二百五十元銀幣。這樣的善價在國內(nèi)是想也不敢想的?！饼R老爺子忍不住作詩:“平生羞殺傳名始,海國都知老畫家?！?/p>

遇到齊白石是運氣，但是挑什么樣的作品就看本事了。

在畫展上，大家都忙著搶購齊白石的草蟲、花卉，唯獨剛到北京不久的須磨選購了一件定價最高且無人問津的山水畫《松堂朝日圖》，同時還選購了一件《漢隸對聯(lián)》，顯示出與眾不同的眼光。

齊白石《松堂朝日圖》

連齊白石聽說了，也有點詫異。此時的白石老人已經(jīng)對外號稱絕筆山水了，當(dāng)然不是不準(zhǔn)他畫山水，而是賣不掉，為了養(yǎng)活一大家子，只有放棄山水了，自己也很無奈。

須磨為什么要追冷門的白石山水？須磨在保利的《山水冊頁十開》后面寫得很明白，“白石翁畫山水最罕而佳也。”——因為它少，還因為它好。

而在另一本今年關(guān)西秋拍即將出現(xiàn)的八開山水冊頁上，更是泄露了天機，“翁作中山水罕，特若此逸品不數(shù)點出，后世以可為宋元以來珍?！?/p>

——我買不起如今的宋元山水，但是我買的白石山水就是將來的宋元，這就是須磨的收藏野心。

買什么樣的山水，有信心讓后世視同宋元？

他買的是白石老人《借山圖冊頁》。

今年6月北京保利春拍的齊白石《山水冊頁十開》每一開尺寸是33x23cm，而須磨買的這套《借山圖冊頁》每一開尺寸是32.6×32.6cm，也就是說須磨這套比北京保利那套尺寸還要更大近三分之一。

而且須磨在兩套山水冊頁上都題過字，在這套《借山圖冊頁》中的題滿一整頁，說齊白石的山水，“后世以可為宋元以來珍?！?/strong>

齊白石 借山圖冊八幀設(shè)色紙本?冊頁32.6×32.6cm×8出版：1. 《白石﹣須磨舊藏美國舊金山、 日本東京展》 VI2、 VI4，1960年。2. 《齊白石畫》圖版五六，中國書畫研究會編，太平洋圖書公司出版，1971年6月3. 《雄獅美術(shù)（齊白石特集）》1972年9月，No.194. 《齊白石畫集》P125，藝術(shù)圖書公司（臺灣），1978年5. 《齊白石畫集》P125，藝術(shù)圖書公司（臺灣），1980年6.《須磨藏寶—彌吉郎與中國書畫》P3-24，蝸廬美術(shù)館，2018年著錄：《齊白石畫展》日本東京展/須磨彌吉郎藏品(YakichiroSuma)VI. Album in color，1960年展覽：1. 「須磨收藏齊白石作品展」，De Young博物館，1960年3月1日至6日，舊金山。2. 「須磨收藏齊白石作品展」，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1960年，紐約。3. 「須磨收藏齊白石作品展」，亞洲協(xié)會，1960年，紐約。4. 「須磨收藏齊白石作品展」，日本橋白木屋，1960年，東京。5.「須磨藏寶—彌吉郎與中國書畫」，蝸廬美術(shù)館，2018年。須磨彌吉郎題冊首：白石翁自薦持贈， 全米 白石展 （1960-1963）。 彌吉郎， 乙巳歲頭記。 須磨彌吉郎題簽：齊白石 借山圖八題， 山人藏。 I63.全米白石展。須磨彌吉郎題布袋：齊白石 借山圖八題， 阿芝翁自藏冊。 I63.全米白石展， 現(xiàn)六。 須磨彌吉郎評《借山圖冊八幀》：「翁作中山水罕、 特，若此逸品不數(shù)點出，後世以可為宋元以來珍。故山翁親持贈草堂藏，品次此帖為首帖。昭和初，木堂特覓，不肯。彌吉郎。丁未六月十七日記」

齊白石?《借山圖冊八幀》之一　款識：一、 借山圖之九華嶽三峰。白石山翁。鈐?。耗揪邮慷?、 仙人見我手曾搖（謂仙人掌），怪我塵情未滅消。馬上慣為山寫照，三峰如削筆真刀。白石又題。鈐?。喊⒅?2.6×32.6cm

齊白石?《借山圖冊八幀》之二款識：一、 借山圖之十二柳園口。白石山翁。鈐印：齊白石二、前身應(yīng)是老維摩，飲水誦經(jīng)兩 鬢皤。又向人間添粉本，藥爐移火過黃河。白石錄舊句。鈐?。喊⒅?2.6×32.6cm

齊白石?《借山圖冊八幀》之三　款識：一、 借山圖之七洞庭君山.白石山翁。鈐?。喊资?、 往余過洞庭，鯽魚下江駭。浪高舟慾埋霧，重湖光沒。遠(yuǎn)看何處風(fēng)帆輕，帆腰初日掛銅鉦。舉槁敲鉦忽住手，竊恐蛟龍聞慾驚。湘君駕雲(yún)來，笑余輕狂客。請博今宵歡，同看長圓月。忽忽二十年，煙霞在胸膈。君山初識余，頭還未全白，白石補題舊句。鈐印：阿芝　鑑藏?。喉毮?2.6×32.6cm

齊白石?《借山圖冊八幀》之四　款識：一、 借山圖之十一雁塔。白石山翁。鈐?。喊资潭?、 長安城外柳萌紛，雁塔坡間春社時。無意姓名題上塔，千秋人不識阿芝。白石補題。鈐?。航枭嚼先?2.6×32.6cm

齊白石?《借山圖冊八幀》之五　款識：一、 借山圖之十五竹霞洞。白石山翁。鈐?。喊资潭?、 無黨無偏不讀書，七年居此事都無。晚涼巖下水邊石，坐到西斜月墜珠。借山老人畫後題。鈐?。豪掀?2.6×32.6cm

齊白石?《借山圖冊八幀》之六　款識：一、 借山圖之十六小孤山。白石山翁。鈐?。耗救硕?、 昔年難捨出鄉(xiāng)關(guān)，海水波狂湘水閒。今人題詩在燕市，笑人不怪小姑山。初過小孤山，畫其圖後二十年乙丑補題新句，白石山翁。鈐印：老萍32.6×32.6cm

齊白石?《借山圖冊八幀》之七款識：一、 借山圖之十七滕王閣。白石山翁。鈐?。喊⒅ザ?揮筆毋忘舊夢蹤，滕王閣外正春風(fēng)。西山南浦生愁色，不見聯(lián)詩白髮翁。白髮翁謂湘綺師。余甲辰春詩，湘綺師遊廬山，秋湘綺師一夜于南昌邸舍招諸弟子小飲，坐間忽來一箋云：南昌自曾文正去後，詩文默然，今夜不可無詩。師首唱云：地靈勝江匯，星聚及秋期。乙丑十月補題此圖并記其事。齊璜。鈐印：木人32.6×32.6cm

齊白石?《借山圖冊八幀》之八款識：一、 借山圖之十八獨秀山。白石山翁。鈐?。糊R大二、 笑看獨秀如碑立，可惜周圍沒字痕。只有晚風(fēng)殘照候，一竿 （一作桿）燈火亂星辰。白石畫後又題。鈐?。喊资惕a藏?。簳N龍山人32.6×32.6cm

借山圖是白石山水的里程碑。

白石老人曾經(jīng)感嘆自己“畫山水二十余年，然余畫山水絕無人稱許，中年僅自畫借山圖數(shù)十紙而已，老年絕筆。”

《借山圖》出自齊白石早年的住所住所借山館，白石老人說：“山不是我所有，我不過借來娛目而已”。

中年的齊白石，應(yīng)朋友之邀外出遠(yuǎn)游，“五出五歸”，這是他山水畫創(chuàng)作發(fā)生轉(zhuǎn)變的最重要階段。一路上，他飽覽美景，積累了不少山水畫稿。遠(yuǎn)游歸來，齊白石在家里把游歷得來的山水畫稿重新畫了一遍，編成《借山圖卷》，一共有52幅，后來散失不少，只剩下22幅。

后來，齊白石又經(jīng)常臨摹重畫借山圖，每一次有每一次的不同。

這本冊頁作于1925年，畫了8張《借山圖卷》中有代表性的作品，也充分體現(xiàn)出前無古人的白石山水畫風(fēng)。

以前四王他們的山水，主要是學(xué)古人的，而齊白石的山水，首先來自于對景寫生，然后再根據(jù)自己意思演繹，雖然簡練到極致，但是觀者還是一眼能看出描繪的主題。

比如他畫的洞庭君山，畫面上面一抹青山，下面一片孤帆，其余全是留白 ，但是留白并不是空蕩蕩無物，它可以是天，可以是水，可以讓人想到洞庭湖的煙波浩渺、一望無際，就像陳師曾給《借山圖》的評價：“平淡見奇”。

竹霞洞是借山館附近景色，也是齊白石經(jīng)常畫的題材，每次畫有每一次的體悟。

同樣在竹霞洞口晚上月出的情景，這是1913年畫的條屏。

這是1925年的冊頁，冊頁更簡練，畫面力量也更集中。

明清以來的傳統(tǒng)山水，在構(gòu)圖上大多數(shù)有定式的，或兩段，或三段，此處畫茂林修竹，此處有小橋流水，次序規(guī)矩不能亂的。而齊白石的山水沒有這些個條條框框。比如桂林獨秀峰拔地而起的造型和筆法，已經(jīng)成為白石山水的招牌動作。

在保利春拍的《云山深澗》、故宮的《桂林山水圖》還有須磨舊藏的《宋法山水圖》這些大畫里，山也是這樣的山。

從左到右：《云山深澗》、《桂林山水圖》和《宋法山水圖》

在筆法上，白石老人把傳統(tǒng)山水點染皴擦的本領(lǐng)都丟掉，用畫花鳥的大寫意筆法來畫山水，大筆揮灑，見筆見墨，筆筆可數(shù)，一氣呵成，干凈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白石山水的獨特，還在于畫的內(nèi)在精神。中國傳統(tǒng)的文人山水畫，往往過于強調(diào)精神層面的象征與寄托，山水總是高冷的，是刻意的有我之境。

而白石的山水畫更像是路人的隨意眺望，是無我之境，山便是山，水便是水，沒有遺民的沉痛悲憤，更沒有假隱士的為賦新詞強說愁，山水自有它的樸實與安詳。

有意思的是，須磨不僅感受到白石山水的這種獨特精神，還找到了一個與白石暗合的西方畫家。他很認(rèn)真的告訴德國和美國駐華公使，齊白石就是東方的塞尚。和齊白石一樣，塞尚畫的風(fēng)景不帶情緒，只是它們自己，靜的就是靜的，動的就是動的，大自然的美麗，是它們本來如此。不知道公使們是否同意他的觀點，反正后來，德國公使陶德曼也成了齊白石的粉絲。

塞尚的《圣維克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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