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樹軍

       人生經(jīng)歷的點點滴滴，有時候沒來由的就會涌上心頭。譬如現(xiàn)已難覓蹤跡但早年在故鄉(xiāng)經(jīng)?？吹降目棽?、打鐵的匠人，他們從事特殊的生產(chǎn)工種，盡管是繁重的體力勞動，卻呈現(xiàn)出濃厚的藝術(shù)色彩。對于這些獨具匠心之人而言，這既是一種勞動方式，又是一種生活方式。當代社會倡樹“工匠精神”，我深以為然，且有更多更深的感悟。

       逛線師傅就像樂隊指揮

       北方山村的農(nóng)閑時節(jié)，女人紡線，男人織布。紡車幾乎家家有，織布機卻少之又少，全村也不過一二架。單機織布是純手工活，技術(shù)含量高，從業(yè)師傅俗稱“織布匠”?？棽冀吃诳棽记氨叵裙渚€，所謂逛線，就是將纏在“線滾子”上的紡線梳理成線束的一道工序。

       織布匠手持細長的勾桿站在自己精心布置的“線陣”旁，自導自演的劇目便開場了。眼前是十幾根固定在地面上、成弧形排列的拇指粗細的立軸，以及纏好棉線且安裝到立軸上的“線滾子”；在“線滾子”和墻壁之上兩米高處的小滑輪之間，由一根根細棉線相連，構(gòu)成了一扇傾斜的下寬上窄的白色扇面；這些細棉線穿過小滑輪后便匯集成一股粗線束，被疊放到充作容器的大面盆中。織布匠在大面盆上方用勾桿牽引著線束作循環(huán)運動，而棉線扇面中的十幾條細線，則分別牽動著地面上的十幾個“線滾子”一起轉(zhuǎn)動，嘎啦啦啦、嘎啦啦啦……發(fā)出節(jié)奏一致、音色不同的聲響，恰似是樂隊合奏。在偏僻清寂的所在，織布匠化身為樂隊指揮，那些本無生命和情感的“線滾子”變成了演奏者，大盆里疊放有序的白色線束就像五線譜，單調(diào)重復的勞動便有了情調(diào)。此情此景，豈不妙哉！

       織布匠才是高明的舞者

       在生產(chǎn)隊閑置房間的窗前光亮處，擺放著一架織布機，幾乎全用木質(zhì)構(gòu)件和繩索組成，高低錯落，棉線縱橫，織布匠端坐在機前。如果未曾親眼目睹，你很難想象織布匠的勞動情景。但見織布匠一手推一手拽，間或左右穿梭引線，雙腳上下踏動，手舞足蹈，頭搖腦晃，似乎周身上下沒有一塊骨頭不活動，而又沒有一處不協(xié)調(diào)，像一位高明的舞者。相伴而來的便是織布機發(fā)出的節(jié)奏感極強的律動聲響：嘁哩喀嚓、嘁哩喀嚓、嘁哩喀嚓……雖單調(diào)而歡快！人們時常趴在窗臺上好奇地觀賞不知疲倦的獨自舞動的織布匠，細密的布匹便在其手下一寸寸的神奇的延伸開來。

       鐵匠錘下的鍛打藝術(shù)

       秋天農(nóng)忙時節(jié)，每逢趕大集，在其一隅必有紅爐。紅爐者，打造鐵質(zhì)農(nóng)具之所也?！爱敭敗卞懘蚵曧懫穑闶羌t爐的廣告語。

       打鐵場景十分熱烈。當鐵匠師傅用鐵鉗夾起燒紅的鐵件放到鐵砧上，師徒二人便用鐵錘演奏一曲打擊樂——師傅用短柄小錘在鐵件上敲擊，時輕時重，時急時緩，發(fā)出輕靈的“當當”聲；徒弟則持長柄大錘，合著師傅的敲擊節(jié)奏與部位，奮力錘打，沉悶的“咚咚”聲震得地面發(fā)顫。趁著鐵件高溫未退，師徒無暇旁顧，一陣緊似一陣，時而小錘起大錘落，時而小錘旁敲大錘重擊，“當咚、當咚……當當當……咚咚咚……”伴隨著清亮動聽的敲擊聲，火星四射，或濺落在鐵匠胸前的皮圍裙上，或濺落在圍觀者的腳底下，引起一聲驚呼與陣陣歡笑。鐵器被反復燒制鍛打，漸次成型，漸趨完美，最后一次回爐燒紅之后，便被浸入冷水中淬火，只待“滋啦”一聲，便獲新生。人們的臉上洋溢著笑容，生活中不乏簡樸的愜意。

       隨著科技發(fā)展、社會進步，這樣的勞動場景實在是難得一見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被機械化、智能化所取代，農(nóng)民子弟紛紛涌向了城市。然而時下快節(jié)奏的工作與生活，雖然帶來了高效率、高效益，同時造成了過重的精神壓力與創(chuàng)傷，致使人們心理焦慮、心靈空虛甚至生活無趣。難道人們所追求的有品質(zhì)的生活就是這樣子的嗎？

       有時候，走得太快了，卻忘了為什么而出發(fā)！

                                                                   2018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