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橋

福建廈門/陳功

沒有流水，安然橋依然是橋

我想盡一切辦法

把自己騙上去，并非為了站在橋上

說一些有高度的話，而是想看看

橋下燈控的秩序，看看哪個誰

從哪里來又往哪里去

看看冬天怎樣從高于安然橋的樹梢

摘下葉片傷人。我不敢肯定

沒水的橋不是橋，沒葉的樹不是樹

時間枝頭掛滿責(zé)難

一灶柴火，漳州便是路過

安然橋像一只漏底的水桶

收撿一些無用的燈光

（讀后）“橋”是一個具有張力的意象，本身包含著豐富的意蘊。橋是道路，是路與路的聯(lián)接，是事物運行的中途，是跨越空間的時間，是時間在空間中的變形，是世界投射在內(nèi)心的一條波浪般的曲面。如果說古典詩歌中反復(fù)書寫到的長亭短亭、驛站樓臺，寄托著詩人對天涯行旅的無限感懷，那么，公路橋/立交橋，也許就是現(xiàn)代都市生活最具代表性的建筑標志，也是一種現(xiàn)代性的象征，它將流動而匆忙的人生濃縮和定格成奇特的幻景。

這首詩中寫到了季節(jié)變換的感傷，“看看冬天怎樣從高于安然橋的樹梢/摘下葉片傷人”，這種悲秋的心理感受，并不會因為古典時代的遠逝而消失；寫到華光背后的幻滅與追問，蕓蕓眾生終日穿梭不停，執(zhí)念其中。一座沒有水的橋還算橋嗎？一棵褪盡了枯葉的樹也是樹？應(yīng)該如何穿透表象洞見事物的本質(zhì)？“安然橋像一只漏底的水桶/收撿一些無用的燈光”。陳功在這里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喻，十分驚艷，但讀者不能僅僅將其看作一種修辭手法，那未免低估了詩人的智慧，我想可以理解為一種頓悟，它恰恰與現(xiàn)實中“橋”的象征意味相反，不是擁堵、噪音、速度、目的性、線性時間，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自我傾空”的愿望，也就是說實際上它是“反橋”的，詩人用一個隱喻改寫了橋的本質(zhì)。在那一刻，安然橋已經(jīng)從鋼筋混凝土的實體脫飛出來，而成為陳功頭腦中豁然貫通的證悟之“道”——唯有“桶底脫落”、踏破虛空，才能收獲滿捧光芒。這是修行之道，也是詩之道。于橋上橋下的物質(zhì)世界而言，這燈光乃是一種慰藉，一種照亮，是從自性里溢出的詩的光焰，從有用動身前往無用。

這首短詩寫得不動聲色，如果不細細品讀幾乎難以把握其中的奧妙。詩人從日常生活的平常事物入手，在具象中挖掘出深邃的哲思，將人生經(jīng)驗和內(nèi)心感受含蓄地融溶于平靜的敘述當中，舒緩從容，意象精微而富有質(zhì)感。安然橋，原來可以如此承載著詩人對世界與生命的參悟。世相非相，剎那即是永恒。（梁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