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鑫培、王瑤卿《汾河灣》劇照 一次,梅蘭芳與譚鑫培合演《汾河灣》。戲里的故事發(fā)生在唐朝,薛仁貴投軍后,其妻柳迎春苦守寒窯,薛仁貴功成封爵后回窯探望。 譚鑫培飾薛仁貴,梅蘭芳飾柳迎春,有一場戲是這樣的:薛仁貴進(jìn)得窯來,先跟妻子柳迎春吵嘴,吵完了,便向妻子要茶要飯,接下來夫妻倆有兩段對白。 第一段: 薛:口內(nèi)饑渴,可有香茶?拿來我用。 柳:寒窯之內(nèi),哪里來的香茶,只有白滾水。 薛:拿來我用。 第二段: 薛:為丈夫的腹中饑餓,可有好菜好飯?拿來我用。 柳:寒窯之內(nèi),哪里來的好菜好飯,只有魚羹。 薛:什么叫做魚羹。 柳:就是鮮魚做成的羹。 薛:快快拿來我用。 有一次,當(dāng)梅蘭芳念完“……只有白滾水”時,譚老先生竟來了句:“什么叫白滾水?”梅蘭芳不動聲色道:“白滾水就是白開水?!弊T接下去道:“拿來我用?!本褪兆×恕.?dāng)梅蘭芳念到“寒窯之內(nèi),哪里來的好菜好飯”時,譚鑫培打斷他道:“你與我做一碗‘抄手’來?!泵诽m芳也沒多想,順勢而上道:“什么叫做‘抄手’呀?”譚轉(zhuǎn)臉沖著臺下觀眾指著梅道:“真是鄉(xiāng)下人,連‘抄手’都不懂。‘抄手’就是餛飩呀。”梅蘭芳接著說:“無有,只有魚羹?!庇只氐搅嗽瓉淼呐_詞上。 梅蘭芳、王鳳卿《汾河灣》劇照 在臺詞中加話,也并不是可以隨心所欲不著邊際的,它必須是在一定范圍內(nèi),不能離劇情太遠(yuǎn),而答話也不只是能答出就行,不出妙語不要緊,關(guān)鍵是要貼切得當(dāng)。 白滾水是戲中用詞,而白開水則是生活用語,且又是北京話,白滾水解釋作白開水,對當(dāng)時臺下的絕大多數(shù)北京觀眾來說,自然是很貼切的了,“抄手”一詞是譚鑫培湖北老家的土話,不要說當(dāng)時的梅蘭芳聽了不懂,觀眾中也沒幾人能理解,本來梅蘭芳盡可以用一句“無有”打發(fā)掉,接下“只有魚羹”,但這樣的話,臺下的觀眾因?yàn)椴幻靼住俺帧钡囊馑迹T鑫培的土話就會成為一句令觀眾莫名其妙的臺詞,那么就大煞風(fēng)景了。 還有一種情況是演員在臺上說走了嘴,搞得不好即難以為繼,這時也就要看演員的舞臺經(jīng)驗(yàn)和應(yīng)變能力了。一次,梅蘭芳在天津安徽會館唱堂會,大軸戲是梅蘭芳與天津名票王君直的一出《探母》,唱《坐宮》一場時,演到公主要叫板起誓以前有一段白口,原來的詞句應(yīng)該是“皇天在上,番邦女子在下,駙馬爺對我說了真情實(shí)話,我若走漏他的消息半點(diǎn),到后來天把我怎么長,地把我怎么短……”當(dāng)時臺下全是熟人,戲又是難得一見的好戲,所以場內(nèi)秩序很亂。梅蘭芳可能受其影響,一不留神,竟說走了嘴,念成“駙馬爺在上……”,王君直一聽就怔住了。梅蘭芳反應(yīng)也真快,話一脫口立即就意識到差錯,他順?biāo)浦凼沽藗€輕妙的身段,做出半嗔半羞的樣子推了王君直一把,叫起板來說:“讓你都把我給攪糊涂了?!蔽鋱龈闷鹦¤專膱隼鹆魉倪^門,一場驚險就這樣平安度過了。戲后王君直在臺后贊嘆:“蘭芳真是不得了,臺上這種火什么人救得了???!” “文革”中,某劇團(tuán)演樣板戲曾有一段笑話,在《紅燈記·赴宴斗鳩山》一場戲中,由于搬道具的將椅子擺偏了位置,結(jié)果李玉和在與鳩山斗法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戲演砸了。由此可見道具位置的重要。有一次梅蘭芳在天津某宅唱堂會,主人點(diǎn)戲請梅蘭芳唱《睛雯撕扇》。不知檢場的人是弄不清,還是一時疏忽,將場上的椅子與陳設(shè)物品都擺錯了地方。梅蘭芳一上場唱完第一句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剛好所唱的是一大段慢板,他便一邊唱著,一邊新增加許多身段將道具一一擺放在原位,慢板唱完,道具也都擺好,而且動作合情合理,對此戲不熟的觀眾還以為睛雯是在乘寶玉不在時幫他收拾屋子呢。 演員在舞臺上突然忘了臺詞,也是常有的。演員對本子背得不夠熟固然會有,即使演過許多遍的戲,演員有時也會因種種莫名其妙的原因而一下子卡住,戲臺上的玩藝兒是到時候就得張嘴,根本不容你有片刻時間去想的,而且多半越是急越是想不出,所以如何應(yīng)付此“坎”就特別能顯出演員的素質(zhì)。 民國初年,19歲的梅蘭芳和王瑤卿在中國園合演連臺本戲《兒女英雄傳》,他飾張金鳳,王瑤卿飾十三妹何玉鳳。這時的梅蘭芳尚不夠成熟,還不怎么會念京白,語氣上常常說不連貫,遇到大段的道白,更是不大順嘴。那天他又趕場,剛在廊房頭條第一樓唱完一出《三擊掌》,便奔過來唱《兒女英雄傳》,急了點(diǎn)。當(dāng)他唱到張金鳳勸說何玉鳳嫁給安公子一場時,忽然忘了詞兒。他與王瑤卿正對坐在場上,那個急呀!可也急中生智,他先使了一個眼神,然后走到王瑤卿身旁,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我忘了詞兒,請您提我一下?!蓖瑫r沖著臺下做了個表情,看上去像是在勸何玉鳳的樣子。王瑤卿當(dāng)然并非等閑之輩,他故意想一想,不慌不忙也來了個身段,叫張金鳳附耳上來,然后把該念的詞兒告訴了他。梅蘭芳有了詞兒,又做出一個合乎劇情的表情,照著念下去。觀眾自始至終被蒙在鼓里,一點(diǎn)兒也沒有看出破綻,反而以為是演員加了新鮮玩藝兒,還喝了彩呢。從劇情來說,張何二人的平時關(guān)系頗為親密,算得上是無話不談,所以梅蘭芳與王瑤卿在臺上這樣咬耳朵的做派,既達(dá)到了目的,又不妨礙劇情,堪稱是救場的佳例。事后王瑤卿直夸梅蘭芳,說他將來有希望。 梅蘭芳日后成大器,與他的聰明機(jī)智有悟性有很大關(guān)系。 選自:《梨園后裔的藝術(shù)之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