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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的春日，班上開展了一次有趣的活動，為了讓全班男女同學(xué)能夠和睦相處，老師特設(shè)了下周一為女生節(jié)，要全班男生為女生做一件好事，并且贈送一件有意義的小禮品。 我選擇了她，葉小花，一個在此時幾乎被全班男同學(xué)遺忘的農(nóng)村女孩。靠窗的角落里，她安靜地低著頭。當(dāng)臺上的我大聲叫出她名字的時候，她猛然嚇了一跳。全班男同學(xué)開始起哄，大笑。 那樣的笑聲里，我與她一同陷入了年少的尷尬。 我與她不同。我選擇她，完全是出于仁慈，甚至，是一種對弱者的可憐。雖然，我知道這個詞對于葉小花來說是那么殘忍，可我想不出還有其他理由。她接受我，估計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因為大家都知道，除了我之外，不會再有第二個男生選她。 每一堂課她都聽得非常認(rèn)真，尤其是外語。而我，痛恨所有的科目，我和年級中甚至是全校不愛學(xué)習(xí)的壞學(xué)生都認(rèn)識。我們一起通宵上網(wǎng)、抽煙；偶爾用拳頭對著別人的鼻子出氣；背書包去果園里偷果子，大口大口吃完果子，把剩下的果核放在上課起立時前排同學(xué)的板凳上… 幾乎所有的壞事我都做過。我討厭外語，以至每次考外語的時候，聽力題還沒有放，我已經(jīng)把所有的選擇題做好，就等著交卷的時間到來。 班上有一個規(guī)矩，每次期中期末考試都要調(diào)一次座位。全班同學(xué)走出教室，按照考試成績的先后一一入場，挑選自己想坐的位置。 我記得很清楚，那次葉小花的成績排名第一。她在所有驚羨的眼光中，緩慢地邁進了空蕩的教室，朝著那個靠窗暗黑的角落走去。坐定的那一刻，我不知道怎的，感覺胸膛被什么東西壓了一下，沉沉的。她用略帶驚慌的回答制止了老師：我比其他同學(xué)高，我坐后面也能看見，坐前面可能還擋到某些同學(xué)了。 十五歲的清晨，一個極端討厭外語的壞男孩，聞到了善良的味道。 我選了葉小花作為女生節(jié)對象的消息還是傳了出去，在整個學(xué)校壞學(xué)生聯(lián)盟里傳得沸沸揚揚。在廁所抽煙的時候，雷明和一群高我一年級的壞同學(xué)來問我，是不是看上了葉小花。我說，你放屁。我就算看上一頭母豬也不會看上葉小花。 所有人都知道我很少發(fā)火。一看我那樣子，都沒話說了。最后，雷明撂下一句話走了。他說，葉小花就是一村姑，以后是要回家去種田喂豬的。 我的心里忽然有些難受。我知道，我和葉小花是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可我為什么會難受呢？她回去就回去啊，種田也好，喂豬也好，我為什么要難受呢？ 清早，老師在講臺上講課，我在下面睡覺，偶爾睜開眼睛，正好看到了葉小花。她緊捏著筆在沙沙地書寫著。我的心猛的有些酸楚，因為我看到她瘦弱的手背上長了幾個大大的凍瘡，她還時不時的用手搓搓它們。 路過雷明家的服裝店，我看到一雙粉紅色的，嵌著一朵小花的手套安靜地陳放在柜臺里。我硬是花了9塊錢把這雙標(biāo)價32塊錢的手套買走了。雷明在身后一個勁兒地罵我，說那手套一定是我要送給那村姑的。我沒有回頭，但在騎上自行車的時候，我大聲說了一句，我就是送給那村姑的，這手套是買給她和我種田用的。 雷明在后面沒聲了。我迎著急速的風(fēng)，大聲地笑。 葉小花戴上手套的時候不敢看我。因為只要她一戴上那手套，班上最后一排的男生就會大聲嚷嚷。我懶得去管他們，我才沒有時間理會這些凡夫俗子呢，況且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送了她那雙手套之后，她每次見我都要遠遠地躲了，就臉紅著急急跑開。 我開始以為是我太過敏感了，但時間一長，大家都習(xí)慣了。或許，是淡忘了這件事。 她從那時開始會主動給我一些英語筆記，讓我好好看。我接著，可我從來不會去翻閱那些東西。天知道，我有多討厭英語。 高考終于結(jié)束了，我和一群朋友在一起的時候，葉小花忽然出現(xiàn)。換下沉舊的布衣，一襲不同于往常的衣裙讓她看上去明艷動人。十七歲的年華，終是如一束陽光穿透了我的瞳孔。 她對我說，謝謝你當(dāng)初送我的手套，很暖和。我笑笑，沒說話。 接著，她又調(diào)侃地問我，說實話，你知道手套的英文怎么寫嗎？我答，不知道。 大抵，這就是我和葉小花最后的談話了。 后來，我進了一家廣告公司。忙碌的生活中，我逐漸淡忘了學(xué)生時代的一切，包括那個村姑，葉小花。 記不清是幾年以后，我接到一個關(guān)于手套的策劃案。因為必須接觸到英語，所以我不得不打開電腦查詢起手套的英文單詞。 Glove－手套。當(dāng)這個簡短的英文出現(xiàn)在電腦屏幕上時，我忽然懂了一些什么。那個不斷將英語筆記借給我的女孩，那個遇見我會急急躲開的女孩，曾懷揣了怎樣的一份熱情，關(guān)于那雙遙遠的手套。當(dāng)時，英語那么好的她一定知道，那手套的含義是什么。 Givelove,給愛。我一遍遍地用英語輕讀著，忽然想起那個騎著自行車的午后，大聲說著要用那雙手套和她一起種田，想起，那日在講臺上大聲叫著她的名字，想起，她在最后時刻褪去所有少女的矜持，問我手套的含義。 凝思中，突然的領(lǐng)悟帶著某種遺憾從腦海閃過。我看著那個被我反復(fù)抄過的英語單詞，猛然痛哭起來。那些難以言明的疼痛，連帶著青春里的遺憾，一并沉重地流淌著。 連夜，我將手套廣告的策劃案交到客戶手里。 天剛蒙蒙亮的春日里，整個城市的戶外站排，樓塔，都被一張同樣的手套廣告覆蓋了。廣告語是簡單的一句話：手套－Glove－Givelove－給予我的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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