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古代詩文中,經(jīng)??梢钥吹健榜R塍”這個詞?,F(xiàn)在,杭州城里還有一條馬塍路。這些常常會使人想到杭州歷史上有一個叫“馬塍”的地方,對那個“十里馬塍花似?!薄耙浑蠡ú荼誊奋贰钡牡胤匠錆M詩意的想象。 馬塍路 馬塍之名由何而來? 明代杭州人田汝成寫的《西湖游覽志》,對馬塍的記載始于五代:“錢王時畜馬于此,至三萬余匹,號日馬海,故以名塍。”“塍”字的讀音同“誠”,本義是田間的土埂、小堤,《說文解字》釋義為“稻中畦也”,也就:是稻田中的田埂。 《西湖游覽志》 這段文字中“錢王時畜馬于此”這句話,讓我們穿越到1000多年前的古代?!板X王”是指吳越國的國王錢镠。吳越國處在中國唐朝和宋朝這兩個重要歷史時期之間,這一時期被稱為“五代十國”時期。 錢镠 吳越國,由錢镠創(chuàng)建于公元907年,是五代十國中的一國,位于現(xiàn)在江浙地區(qū)和福建省的一部分。 吳越國要對抗西北面吳國的入侵,就需要軍隊,而在古代軍隊打仗需要軍馬,錢镠就在杭州北城門外面一塊水草豐美的地方養(yǎng)馬,主要提供給軍隊使用。這里是錢镠的軍馬場,馬養(yǎng)得最多的時候有3萬多匹,因此被稱作“馬?!保卜Q“馬城”?!榜R塍”之名有可能是從“馬城”諧音演變而來,也可能與田埂有點關(guān)系。 在錢镠養(yǎng)馬之前 馬塍是怎么樣一個地方? 唐長慶四年( 824)三月十日,唐朝杭州刺史(市長)白居易在修筑錢塘湖湖堤之后,寫了一篇《錢塘湖石記》。這篇文章詳細記錄了治理錢塘湖(西湖)的經(jīng)驗,將其刻在錢塘湖邊的石頭上,讓以后的杭州地方官知曉一些治理錢塘湖的方法。從這篇文章中,我們可以了解在錢镠養(yǎng)馬之前,這一地方的些許情況: 《錢唐湖石記》 錢唐湖事,刺史要知者四事,具列如左: 錢唐湖一名上湖,周回三十里,北有石函,南有筧。凡放水溉田,每減一寸,可溉十五余頃;每一復時,可溉五十余頃。先須別選公勤軍吏二人,立于田次,與本所由田戶,據(jù)頃畝,定日時,量尺寸,節(jié)限而放之。若歲旱百姓請水,須令經(jīng)州陳狀,刺史自便壓帖,所由即日與水。若待狀入司,符下縣,縣帖鄉(xiāng),鄉(xiāng)差所由,動經(jīng)旬日,雖得水,而旱田苗無所及也。大抵此州春多雨,秋多旱,若堤防如法,蓄泄及時,即瀕湖千余頃田無兇年矣…… 文中所載內(nèi)容,對我們了解歷史上這一區(qū)域的情況很有幫助:錢唐湖又名上湖,周回三十里,北有石函,南有筧。凡放水灌溉田地,湖水每減一寸,可灌溉十五余頃良田;每一復時,可灌溉五十余頃。 文中說的錢唐湖北面的“石函”,也稱“石涵”,是唐朝杭州刺史李泌所筑的石函橋、石函閘,位于今西湖邊的望湖樓東、保俶路口。據(jù)南宋杭州人吳自牧《夢粱錄》記載:“石函橋閘,在錢塘門外水磨頭,因湖水漲壅,開此泄水,出于下湖?!蹦纤沃苊堋段淞峙f事》也有記載:“石涵橋有水閘,泄湖水入下湖?!薄段骱斡[志》記載,“石函橋,唐刺史李泌建。有水閘,泄湖水以入下湖?!笨梢?,唐代杭州刺史李泌建的石函橋、石函閘是一項水利工程,是為了將上湖的湖水有序地排泄進下湖。下湖在上湖的北面,是承接上湖湖水的水域。 在唐代以前,下湖已經(jīng)形成。下湖的形成與一條湖堤有關(guān),這條堤隔出了上、下湖?!段骱尽酚涊d:“白公堤在錢塘門外,由石函橋至余杭門筑堤,以蓄上湖之水,將漸次達于下湖?!碑敃r,白居易從石函橋到錢塘門,修筑了一條堤,把錢塘湖(上湖,即西湖)分為兩個部分,堤內(nèi)的湖面稱上湖,就是現(xiàn)在的西湖;堤外部分稱下湖,連接著杭州北部郊區(qū)的千百畝田地。 白居易修筑這條湖堤,目的是蓄上湖水并灌溉下湖周邊的良田。清代《湖山便覽》稱:白公堤“蓄上湖之水,漸次達下湖,以灌民田,杭人利焉?!庇捎谛拗艘粭l堤,錢塘湖被分成了“上湖”與“下湖”。“下湖”是上湖北面的一片水域,承接上湖的來水,灌溉周邊地區(qū)大片田地。下湖及流經(jīng)的區(qū)域,就是后來吳越國錢镠養(yǎng)馬的地方,即馬塍。 而現(xiàn)在西湖上的那條“白堤”,其實在白居易來杭州之前就有了。李泌任杭州刺史比白居易早。他筑石函閘時,已有這條堤了。白居易到杭州第二年寫的詩曾提到這條堤:“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他還對西湖白堤的來歷提出過疑問:“誰開湖寺西南路,草綠裙腰一道斜?”白居易任杭州刺史后,從石函橋到錢塘門,修筑湖堤,于他離任前兩個月完成。對這條堤的位置,有不同的說法,其中一種說法是從錢塘門外向東北延伸處,即今天的白沙路一帶。白居易修的這條堤,早已在歲月的風雨中廢圮,如今僅剩圣塘閘橋亭遺跡。雖然現(xiàn)在西湖上的白堤并不是白居易所筑,但杭州人為紀念白居易在杭州興水利、筑湖堤、建石涵、疏浚六井、開拓西湖等功績,將西湖上的白沙堤稱為白堤。 白堤春色 錢塘湖下游區(qū)域是什么情況? 首先,說下湖的形狀。它與上湖不同,是一個長條形的湖泊,南北長,東西窄,從地圖上看,就像一條由南向北流去的寬闊的大河。錢塘湖下游就是下湖兩邊的區(qū)域。王一勝先生《上湖水落下湖河》書中描述了下湖的范圍:“宋代的下湖南起白公堤,北至余杭塘河,東入現(xiàn)在的大運河,西接西溪濕地?!薄昂臇|面是錢塘門至余杭門的城墻”“湖的西面有古柳林和昭慶寺”。長條形的下湖,湖水緩緩流下,灌溉著兩岸的土地。 《上湖水落下湖河》 其次,宋代蘇東坡在《杭州乞度牒開西湖狀》中,有一條疏浚西湖的理由,引用了白居易在《錢塘湖石記》中的意思,那就是如果西湖(唐代稱錢塘湖或上湖)得不到疏浚,“下湖數(shù)十里間”的“茭菱谷米”將得不到有效的灌溉,收成會受到嚴重的影響。這說明,在錢镠養(yǎng)馬之前,這里是一個有湖泊、有河流、有水塘、有田地的地方,有大片的農(nóng)田和濕地盛產(chǎn)谷米、茭白、菱角,這塊地方不僅有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價值,而且有美麗的郊外田園風光。《夢粱錄》中有一條記載,我們可以通過其引用的林和靖的詩,領(lǐng)略下湖區(qū)域的風光: “林和靖艤舟石函,因過下湖小墅,賦詩曰:‘平湖望不極,云氣遠依依。及向扁舟泊,還尋下瀨歸。青山連石埭,春水入柴扉。多謝提壺鳥,留人到落暉。’” 道潛( 1043-1106),本姓何,字參寥,賜號妙總大師,於潛(今屬浙江臨安)人。他自幼出家,與蘇軾諸人交好。蘇軾謫居黃州時,他曾前去探望。元祐中,他住杭州智果禪院。從他寫的《下湖晚歸》,也可了解下湖一帶的風景: 屈曲莎堤引興長,肯辭芒屨踏秋霜。 歸來已奏孤城角,撩亂梅花落女墻。 到宋代,下湖的大片水面逐漸消失,只留下了兩條河、一些零星的水塘,其他都是田地了。 馬塍在杭州的哪個地方呢? 南宋潛說友《咸淳臨安志》中的相關(guān)記載,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大致方向:“東西馬塍,在余杭門外。” 《咸淳臨安志》 南宋淳祐十二年( 1252)陳仁玉撰的《淳祐臨安志》記載: “今北關(guān)門,古之余杭門,外城也。原自有北關(guān)門,今有夾城巷,乃古基也,地與馬塍相接?!?/p> 撰寫時間晚于《淳祐臨安志》的《咸淳臨安志》,也記有相似的內(nèi)容: “或云塍當為城,蓋錢王舊城。余杭門外原自有北門,今夾城巷乃故基也,地與此接?!边@些記載表明,馬塍在杭州北城墻的余杭門(北關(guān)門)之外。 而從《西湖游覽志》的記載中,可以清晰地知道馬塍在杭州城外的位置: “東西馬塍在溜水橋北,以河分界。并河而東,抵北關(guān)外,為東馬塍。河之西,上泥橋、下泥橋至西隱橋,為西馬塍。錢王時蓄馬于此,至三萬余匹,號曰馬海,故以名塍?!?/p> 清代高鵬年編撰的《湖墅小志》也有相似的記載: “東西馬塍在溜水橋以北,以河為界,河東抵北關(guān)外為東馬塍,河西自上下泥橋至西隱橋為西馬塍。錢王時蓄馬于此,故以名塍?!?/p> 以上文獻記載,告訴了我們馬塍大致的位置,也使我們知道了一些與馬塍相關(guān)的地名。從這些地名及之間的距離,可以更明確地推斷馬塍的位置和范圍。 一是“溜水橋以北”中的“溜水橋”。民國時期鐘毓龍《說杭州》記載:“溜水橋,在昭慶寺西。泄湖水自此入下湖,俗稱響水閘,蓋以板為閘,湖水自板上或板縫中流下,其聲甚響也。宋姜白石所寓居之水磨頭,當即在此?!焙髞硪驗橹C音的關(guān)系,稱流水橋,就是今松木場附近彌陀山西面的流水橋。“溜水橋以北”告訴我們這里是馬塍南面起點的一個標志點。 二是“以河為界”中的“河”。是指下湖河,水源來自西湖,是西湖的下泄河道,流入西溪、余杭塘河。 唐代時,西湖還沒有現(xiàn)今的名稱,而是被稱為錢塘湖或上湖。下湖到宋代已湮沒,僅存兩條河,擔負著下泄西湖之水的功能。其中一條下泄西湖之水的河是子塘河,從圣塘閘開始向北流,到明清時稱新河,現(xiàn)在稱為古新河。 另一條是下湖河。據(jù)《夢粱錄》記載: “下湖河,在溜水橋柴場北,自策選馬軍寨墻、八字橋,沿東西馬塍,羊角埂,上泥、下泥橋,直抵步司中軍寨墻北;一派自打水樓南折入左家橋河,入江漲橋河;一派自八字橋、西策選軍寨、神勇寨、步人橋,至右塘橋下,折入余杭塘河;一派自西堰橋、西溪山一帶至飲馬山,亦折入余杭塘河。” 清雍正《浙江通志》記載: “下湖河,萬歷《杭州府志》:在溜水橋,沿東西馬塍、羊角埂、上泥橋至賣魚橋西合余杭塘河,一派入左家橋河入江漲橋河?!?/p> 宋代下湖河的流向大體是從南流到北的,這樣河的兩邊才會分成東、西馬塍。如果河是東西向流的,那么兩邊應該是南、北馬塍了。 到了明清兩代,下湖河改名為松木場河。松木場,也稱棕毛場,今泛指保傲路、體育場路、曙光路交匯處一帶的地域,以松木場河得名。舊時,嘉興、湖州等地及近郊去靈隱和天竺的香客,都在此泊舟,松木場河因此也稱“香蕩”。那時每年春天,各方進香的船只峰擁而至,多則千余艘;一批批穿著靛藍布衫、背著黃色香袋、帶著干糧的燒香老太和村姑少婦,紛紛登岸。岸上沿途的各種貨攤上,擺滿了燈籠雨傘、香燭土產(chǎn)、經(jīng)佛珠罄、素食糕點等。這種情況一直延續(xù)到清代。清代魏標對此有詩描寫:“麥色青連菜色黃,年年天竺許燒香。路旁小路紛無數(shù),認取停舟松木場?!?/p> 西部山區(qū)的木材也通過松木場河運到這里進行交易,稱松木場市。燒香客和做木材生意的客商多了,河邊的茶肆棧房便鱗次櫛比地發(fā)展起來。吳農(nóng)祥(1632-1708),字慶百,號星叟,錢塘(今浙江杭州)人。他是“佳山堂六子”之一,寫有《松木場香市》,描繪了松木場河兩邊香市的情景: “松木場邊看水生,綠楊紅樹隱商城。上方鐘罄珠林回,十里笙簫畫舫明。芳草雉媒妖夜雨,妒花鳩婦說新晴。武林車騎如流水,閑傍青溪聽笑聲。” 民國時期鐘毓龍寫的《說杭州》載: “下湖自宋時已湮,僅存兩水流而已,今之松木場河,東至城河,西北至九蓮蕩等處,皆當時下湖之遺跡也。” 20世紀初,松木場河道逐漸縮小。河道變窄以后,大的船和長的木排難以通行,因此運到松木煬的木材等材料有所減少,加上公路開通,許多進香的人改乘汽車,松木場的河埠和市場逐漸蕭條。民國時,這里已很荒涼,成為行刑之地。 三是“上下泥橋”。就是上泥橋、下泥橋,即現(xiàn)在松木場以北的上寧橋、下寧橋。當時,上湖的湖水經(jīng)過水閘下泄后,由下湖河依次從這兩座橋下流過?!逗奖阌[》記載:“泥橋有上、下二橋,皆下湖水所經(jīng)。上泥橋在方公橋西,近古蕩里。下泥橋在西塍八字橋東。”上寧橋在今天的文三路,下寧橋在下寧巷西端。 四是文獻記載中,還涉及杭州城北面的城門“北關(guān)門”和“余杭門”,這里不得不提到杭州歷史上的城市建設(shè)。隋文帝時,杭州筑12座城門。北部只有一座,叫余杭門。吳越王錢镠修建杭州羅城時,建“北關(guān)門”,俗稱“百官門”?!秹袅讳洝酚涊d:“北城門名北關(guān),今在余杭門外?!薄俺潜遍T者三:曰天宗水門;曰余杭水門;曰余杭門,舊名‘北關(guān)’是也。”南宋在杭州設(shè)13座城門,北門稱余杭門。明代,北門改稱武林門。南宋以前余杭門外有北門,位置在今夾城巷附近,與馬塍相接。 《錢塘縣志》記載了馬塍位置的具體坐標:“東、西馬塍在溜水橋北,以河分界。河東抵北關(guān)外,為東馬塍。河西上泥橋至西隱橋,為西馬塍。”可見,馬塍是古代杭州老城區(qū)武林門外向西北面的延伸地區(qū),也就是如今杭州的武林門、半道紅一帶及再向西至古蕩和北至夾城巷的地區(qū),南起武林門、松木場一線,北至下寧橋、夾城巷一帶,東到運河邊,西到古蕩西偃橋。下湖河以東至運河邊為東馬塍,下湖河以西至古蕩為西馬塍。這個區(qū)域是杭州城西北郊一個有河流、水塘,土地肥沃,水草豐美的地方。 《錢塘縣志》 近代文獻如何記載馬塍?1990年出版的《杭州地名志》有對馬塍的介紹。在“西溪街道”條目中,有“街道辦事處駐馬塍路”“轄區(qū)上寧橋至西偃橋一帶,舊時稱東西馬塍,相傳吳越王曾畜馬于此”“昔日境內(nèi)大部分為城郊荒野,現(xiàn)已為全市聞名的文教區(qū),有杭州大學等10余所高等院校和海洋、電子等科研機構(gòu)10余所”。 《杭州市地名志》 “上寧橋至西偃橋一帶,舊時稱東西馬塍”這句話,指出了馬塍的范圍。上寧橋在文三路,西偃橋在古蕩鎮(zhèn)內(nèi)。但這里介紹的馬塍地區(qū)的范圍,是指西溪街道為主的這一塊地方,沒有包括武林門、半道紅一帶。 馬塍地區(qū)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發(fā)生著變化,尤其是到了近現(xiàn)代,這一區(qū)域更是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已很難找到昔日馬塍的蹤影。 圖片來源網(wǎng)絡(luò) 作者系浙江省文史館研究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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