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魚之聲(下) 返回途中,口渴得要命,一路走來不見人家。王橋和劉小剛猛然發(fā)現(xiàn)一個小水泡,樂得一蹦倆兒高??梢攘耍胖闹苋菭€泥地,人踩上去,不定陷多深。牛素卻有辦法,折一根空心的細草棍,掐頭去尾,一端探入水泡,一端含在口里,吸起水來,跟吸高級飲料一樣優(yōu)雅。他倆也仿效著去做,一股股清水入口,使三人開懷大笑起來。劉小剛一高興,嘴就把不住,那個呱噠的毛病又犯了,告訴王橋,說,班長,咱班陳容容晚上進舞廳,可能當(dāng)三陪。王橋說,啥叫可能呢?劉小剛說,因我沒跟進去,所以不敢最后斷定。王橋說,那好,咱三個今晚就跟進一把,看她到底怎么回事。牛素在一旁聽著,心里希望陳容容沒當(dāng)三陪。 已經(jīng)望見小鎮(zhèn)輪廓,王橋卻累得走不動,蹲在地上,喘粗氣。劉小剛走路還行,就是肚子老餓,抗不了,他褲帶已緊到最末一個眼兒了,還松。劉小剛看王橋確實累趴蛋了,沒說什么,一個人跑走。等他回來,領(lǐng)來一輛板的,他坐在車上,揚著手,喊,喂,班長,你有救啦!牛素望時,一下呆了,那蹬板的的,是她爸。劉小剛和王橋也看出牛素臉上有變化,他倆又不傻,一想就想起應(yīng)該是牛素爸,倆人也不安起來。尤其劉小剛,做錯事似的,不知呆在車上好還是下車好。牛素在這個時候,連她自己也吃驚,一改臉,忽然大方地朝爸爸喊,爸,他是班長,叫王橋;他叫劉小剛,是一個班的。她爸點點頭,嘴邊和眼角弄出一堆微笑,感覺很蒼老。板的掉過頭,王橋和牛素先后上了車,待三人落座,牛素發(fā)現(xiàn)王橋和劉小剛倆人的舉止耐人琢磨:王橋穿一雙高檔皮鞋,知道落滿塵土,故意抬出挺高,在牛素爸眼前,拿一塊手絹在鞋面上彈塵。見王橋亮出鞋,劉小剛悄悄把自己的腳往后勾勾一些,不讓人看見。劉小剛穿一雙老頭鞋,兩個腳尖分別從鞋前面拱出腳拇趾頭,而且沒穿襪子。當(dāng)板的蹬起來,又刮來一陣小風(fēng),三個中學(xué)生和一個老農(nóng)之間的拘束開始變淡?;ハ嚅g嘮幾句閑話,牛素爸得知王橋爸是廠長,話竟多起來,說,那廠可是老大了,我載你廠工人進去過,那廁所,比我家睡覺屋子都干凈!你說說,你爸爸也真能整,把個廁所整得那么干凈,那要花掉多少錢?牛素聽了,一下就臉紅。父親還在說,我要是能上那廠當(dāng)工人,這輩就知足了,哎,小王老弟,你爸那廁所用不用老頭什么的,你回去……爸!牛素喊一句,把話打斷了。她實在不能忍受爸爸那副討好別人的樣子,而且說出的每句話,土得直掉渣兒。牛素氣得眼淚在眼圈里打著轉(zhuǎn),但只喊出一聲爸,別的,什么都喊不出了??匆娕畠荷鷼?,牛素爸就閉了嘴,埋頭蹬車。王橋劉小剛為打圓場,故意說一句半句與天氣有關(guān)的話。牛素爸這回沒插嘴,只隨便點點頭,或偶爾跟著嗯嗯幾聲。忽然想起什么,又憋不住,牛素爸說,我頭把上你們學(xué)校時,沒看見我女兒,我就在校門口等了半天,看看等不來,才走。真沒想到,半道上碰見了,我昨晚上真是做著好夢了……爸!聽女兒又喊了一聲,就笑笑,老臉上整出的表情挺干巴的。王橋劉小剛也顯得挺尷尬,一時的,彼此間進入無話可說的境地。車上沒聲音,一片靜里,聽見車輪壓著路面上發(fā)出永無休止的沙沙響。牛素別著臉,不看父親,也不看同學(xué),但父親喘息的聲音她不得不聽,她知道,再過一陣,她爸又要一喘一喘的了。想到此,牛素覺出自己不象在坐車,是正在受刑。這時,劉小剛王橋兩人跟牛素爸商量,說,大叔,讓我倆蹬一會兒吧!牛素爸說,不!劉小剛王橋又說,沒事大叔,我們是鍛煉,讓給我們吧!牛素爸說,不!劉小剛一條腿已經(jīng)搭下去了,舉手示意先停車,同時倆人還在堅持說,大叔你就象我們父親一樣,晚輩敬長輩是應(yīng)該的,你讓我們蹬一段兒吧!牛素爸說,不……牛素聽出來,父親的不,一個不不如一個不了,當(dāng)父親又要喊出一個不時,牛素突然尖叫一聲,不——!因這一聲叫太尖太突然,板的一下停住。大家也驚住。望牛素臉,象望見一張白紙。空氣凝固了一下,但很快的,風(fēng)把路邊的莊稼搖響。風(fēng)象一個人的腳,走過牛素的左臉,又走過牛素的右臉,然后,走向另一塊莊稼地,在那里搖出一片響。劉小剛王橋倆人下車,牛素爸也下了車。劉小剛搶先占了那個座兒,說,王橋你回車上,我找車主要是為你,請上吧。王橋看爭不過他,回頭讓牛素爸一同坐車,牛素爸剛想說不,沒說,改成搖頭擺手,連說,別別,我本來就是蹬車的,讓我上車去坐,那成啥了?說完把王橋推車上,他自己在下面走。劉小剛開始不會蹬,牛素爸耐心教了幾下,漸漸的,板的蹬得有些熟練,最后,比街里其它板的蹬得都快。牛素看他那雙鞋,還有把鞋拱開花的兩個腳尖尖。牛素猛想起什么,抬頭看,她爸早已落后,空著兩只手,在路上追著,跑著,人變得小小的,像樹葉,在牛素眼里飄蕩。牛素要哭,憋著,不敢哭。 后來板的慢下來, 一邊慢蹬一邊等牛素爸往上追,最后,大家一起在鎮(zhèn)街上停下。交錢時,劉小剛王橋倆人又爭執(zhí)一番,爭來爭去,王橋一句話起了作用,他說,你不是為我找的車嗎?牛素看王橋交錢時,故意多交兩元,牛素就說,算了吧,反正是我爸的車,少交一點也是行的。但牛素自己也聽出來,她說話的底氣很虛。要分手時,牛素爸喊一聲牛素,讓她留下來,別走。王橋劉小剛不知父親留女兒做什么,彼此招招手,離開。 牛素爸鎖好車,說,吃點兒飯,你指準(zhǔn)餓了吧?牛素一聽,還真餓得不輕。跑這一天的路,只在路上用草棍喝過水,除此之外,沒進一點兒食,聽父親提吃飯,肚子馬上叫喚起來。 兩人走進小吃鋪,人不多,揀一張空桌,坐了。牛素爸買來三個花卷和一碗豆腐腦,放牛素面前,說,吃吧吃吧。牛素說,你呢?她爸說,你吃兩花卷,我吃一個花卷,就妥。牛素想問豆腐腦怎樣吃法,看見爸手里握一枚小勺,就沒問。接著,牛素爸拿起一只空碗,從后屋端回開水,放桌上,再往里面添一些醬油才正式吃著,喝著,很滿足。牛素讓她爸喝豆腐腦,她爸不喝,又不好大聲去勸,牛素只好自己吃。正吃間,門簾挑開,進來四五個男人,眼睛四下瞅瞅,在牛素身后的一張空桌旁,坐下來,坐出很重的聲音來。服務(wù)員問他們都要些什么?幾個大嗓門回答,只拿十碗大米粥來,別的一律不要?牛素回了一下頭,望見他們?nèi)巳藦亩道锾统鲭u蛋來,每只手里攥著那么三五個,把玩著,也在等待著。牛素埋頭吃自己的,不再回頭。聽見大米粥碗放桌上和筷子被抓起時的聲音,之后,傳來一片雞蛋敲桌子的聲響,像密集的鼓點,激蕩人心。牛素聽了,被感染著,油然地咽一下口水。又趕忙用手絹擦擦嘴,生怕自己的不雅落在別人的眼里。從小吃鋪出來,牛素跟爸草草分手,已近傍晚?;胤繓|家,聽房東女人說,來一位鄉(xiāng)下女人,送一包東西在床上,聽說過生日的。牛素進屋一看那個包,是媽包西瓜皮的那塊布,急忙打開,里面是一堆雞蛋。 晚上,三個人聚一起,牛素分給王橋劉小剛一人兩只雞蛋。倆人沒問她什么,她也沒有告訴自己過生日的事。在班上,有不少學(xué)生過生日,早早把日子告訴別人。弄得人人去參加那人的生日,其實有許多人是不情愿去的。所以,牛素把自己生日說在大年初一,那么,不得不參加別人生日時,自己也就不用花太多錢,意思一下就行了。在牛素心里,她認為有些事情花錢花到位了,而感情卻并不一定到位,況且自己很窮。其實大多數(shù)學(xué)生,也都不是有錢的主兒,何必裝得跟真有錢似的,活得多沒勁!可話又說回來,每逢那種場面,自己拿的禮物不值錢,別人怎么說她不在意,重要的是,她自己覺得難受。有時要問,是誰制造的這種風(fēng)氣?如果有一天,學(xué)校里禁止這種風(fēng)氣流行,那么,那個禁止者一定是縣長吧? 還要往深里想,王橋拿胳膊碰碰她,小聲說,看,陳容容。三個人在黑暗中屏住氣,把陳容容讓過去,確信在有效跟蹤范圍了,三人才邁開步子,跟在陳容容后面。穿過幾條街巷,又經(jīng)過一條馬路,來到小鎮(zhèn)繁華地段。三個人看見陳容容走進舞廳。像走平道似的,門兩側(cè)站立的兩位彪形門衛(wèi)還做出手勢,一看,就是歡迎的意思。三個人不由得立在街上。劉小剛問,進去嗎?王橋反問牛素和劉小剛,你們進過舞廳嗎?倆人搖頭,又問王橋,你呢?也搖頭。牛素忽然覺得小鎮(zhèn)人也沒啥了不起的,象王橋這樣一位廠長的兒子,居然也打怵進舞廳。牛素說,咱學(xué)校開晚會,你們跳得不都挺歡的嗎?干嘛這里不敢進?王橋說,咱那叫篝火晚會,哪能跟這比!劉小剛說,其實我琢磨,都是跳,只不過場地不一樣就是了。王橋搖搖頭,說,不會那么簡單的。不過看一下也無妨,你說呢?劉小剛揮一下拳頭,下決心似的,說,走!有啥不能進的?進!三人還挺了挺胸,橫著一排,向舞廳走。下意識地,牛素眼珠子急轉(zhuǎn)了兩下,看有沒有熟人,擔(dān)心誰會看見她。牛素告訴自己不是小偷,可邁出的步子,竟然像賊似的發(fā)虛。 接近門口時,三個人看見門衛(wèi)象歡迎陳容容那樣,也歡迎了他們一下,同時聽見門衛(wèi)說,有門票嗎?三個人一聽,愣住了。門衛(wèi)又說,女士免票,請男士買兩張票就可以了。三個人這才知道,女的進舞廳,是不用花錢的。問多少錢一張票?回答說,十元一張。王橋劉小剛差點叫出聲,但倆人不自覺地摸摸兜,摸完,倆人對牛素說,沒想到的事,只好讓你一個人去了,希望……牛素說,別說了,我會完成的。倆人忽然又小聲告訴牛素,說,我倆在外面等你,好了,再見。 初進舞廳,牛素先站了一會兒,耳朵聽見音樂像樹枝一樣打人,眼睛卻看什么什么都模糊。牛素試著從邊上摸著走,她卻忘了,你看不清別人,別人卻能看清你。好像被誰拉了一把,并呼喚她的名字。那人說我是陳容容,牛素勉強辨出是她,想仔細看她臉,早讓她扯住了手。走進了一間屋子里,更暗,但音樂聲小了,不影響說話了。當(dāng)光線略微適應(yīng)了一些,一下的,牛素發(fā)現(xiàn)她左左右右擠站著許多人。是誰?都是什么樣的人?照舊看不真切。而且牛素也不能貿(mào)然去仔細辨認誰的臉。陳容容附到她耳邊,小聲說,你不該來的!真的!牛素一時弄不懂她的話意,還處在緊張中,自己到底點了頭還是搖了頭,沒法記清。陳容容又小聲重復(fù)一遍,說,你真的不該來這里,牛素!牛素說,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樣嗎?陳容容說,以后我跟你單獨嘮,今天別談這些!注意,有客人進來了,你聞聞,酒味。牛素聞了,果然一股酒氣,還挺沖的。稍稍平復(fù)下來的心,又莫名地提到半空,懸著。聽見叭噠一個清響,隨之亮出一丸小火光,看去,是一支打亮的打火機。那丸火亮,被一只手擎著,擎到與人肩同高的位置,停住,然后,火亮被那只手平舉著,開始緩慢移動。牛素望不清那人,只望見那只手上凸起一道道血管和手背上生長著的汗毛?;鹆镣W×?,牛素看見被照亮的一張女人臉。五官很好,但以后牛素見到這五官,肯定會忘記得一千二凈,唯一讓她深記不忘的,是那臉上的表情,讓牛素覺出自己受人欺負了,還強裝笑顏?;鹆劣珠_始移動著,停下時,牛素又看清一張女人的臉。說不清那火亮停住了幾次,看了幾張女人臉。忽然的,牛素知道火亮正照住自己的臉。她大腦一片空白,自己將面臨著什么,毫無把握。此刻的牛素,象落水后遇見一塊木板似的,緊緊抓住陳容容的胳膊。始終沒有開口的男人第一次開口,問,多少錢?聽見陳容容從旁邊替她回答的聲音,說,她不是。噢?你替她說話?那好,你說說,不是來這干嘛?告訴她,就憑我頭回看見這張臉,我嘗個鮮,二百!怎樣?陳容容的聲音,不,她真的不是。男人不理睬陳容容,把嗓音直接送過來,對牛素說,我嘗了之后,如果是處女,加五百!干不干?牛素忽然說,我是來看人的!陳容容捏她一把,附她耳朵,說,小聲點!別讓領(lǐng)班聽見!牛素忍受不了這種侮辱,撞開火亮,往一處有燈光的地方跑。不知踩著什么了,聽見身后稀里嘩啦一串響,慌恐中尋見門,在迷亂的舞曲里沖了出去,直奔大街。 王橋劉小剛看見牛素跑過去,趕忙迎上去,想問什么,牛素急擺手,三人便匆匆奔一個背靜處,二人問,出了什么事?不答。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說,我們心里著急呀!牛素蹲在地上,頭不抬,大口大口喘息著。王橋?qū)⑿傉f,別急著問,先等她喘口氣,再說。終于聽不見她喘氣了,王橋才開口,問,牛素你好好講,陳容容她在里頭干了什么?到底當(dāng)沒當(dāng)三陪?牛素還是沉默。好半天了,她站起來,臉卻對著夜空,一句一句把剛才遇見過的情景講出來,之后,她說,王班長,我知道你是團干部,但我有句話說出來,你聽了可別不高興。王橋說,你說吧,我能接受。牛素說,這事,我總覺得你們男生過問不太合適。因我是女生,她也是女生,我看出她是有原因的。如果你們插手太早,太不是時候,那可就把一個好端端的人推向絕路了!王橋劉小剛同意她的說法,認為事關(guān)重大,應(yīng)該謹慎行事。但他倆反問牛素,你有什么辦法弄清根由嗎?牛素說,那我還沒想,反正我是會弄明白一切的,理由很簡單,我倆吃睡在一塊,有許多跟別人不能嘮的話,我倆能嘮。王橋說,你這工作是團組織的工作,我個人先替團組織謝謝你了??墒?,這件事不是小事,一旦出了漏子,對學(xué)校只是個名譽問題,而對陳容容來說,恐怕影響她一生!所以你要盡早插手,遲了,后果肯定會糟糕。三個人又談了許多這方面的話,臨了,王橋說,明天學(xué)校管總務(wù)的查夜,牛素你告訴陳容容,夜里別出去,先躲過一夜。但我們不能老替她瞞著。還有一件事,跟劉小剛有關(guān),后天縣教育局來視察學(xué)校工作,這些天干旱,辦公室門前那塊操場老起暴土,你想辦法澆些水,最好起早澆,等人來了,你也澆完了。今晚就到這兒吧,散吧。 第二天夜里,管總務(wù)的和兩名學(xué)年主任來查夜,看看人都在,又都睡得好好的,在藍皮本夾子上記了一些什么,然后走了。陳容容從被窩里伸出兩條胳膊,抱住牛素,貼在她耳朵上,不住地說,你可救了我,不的話,不光我毀,連我姐姐也毀了!牛素你是大好人,是你救了我!來,讓我親親你!牛素讓她親了一口,看她情緒挺高的,就小聲說,咱倆到外邊說話,在屋里影響別人睡覺。 倆人就披了衣,下地,輕手輕腳來到外面,找一根躺在地上的水泥電桿,坐上了。牛素說,你在屋里提到你姐姐,是咋回事?陳容容猛地意識到自己失嘴,心中后悔,臉上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能那么干坐著,任牛素一再的問,也不回話,悶著頭,兩手捂臉,連她呼吸聲也難聽到。牛素忽然有些激動,說,我從小長到今天這么大,從未撒過謊,對父母沒撒過謊,對同學(xué)也沒撒過謊,今晚,我實話跟你講,昨晚去舞廳不是我一個人!咱班長代表團組織也去了,目的就是要證實一下,他好向?qū)W校匯報。是我向班長做的保證,說自己能跟你溝通好的,才由我一個人出面,他們先不接觸你,如果能處理好這個問題,最好不驚動學(xué)校,目的沒別的,全為你今后多半生考慮!你看你是說好?還是不說好?你再想想,如果我和班長不考慮同學(xué)情誼,你今晚將會怎樣?陳容容抬起頭,說,牛素,你向我發(fā)誓,我對你照實說了,你決不向?qū)W校講,能做到嗎?牛素說,能!陳容容說,嘴說不行,咱倆得拉勾。于是,兩人拉勾,并起了誓。 陳容容說,我姐姐正在讀大學(xué),我爸我媽去年下崗,一時又謀不到好營生,供姐姐讀下去就成了問題。我知道當(dāng)舞女掙錢,可在我們當(dāng)?shù)厣岵幌伦约哼@張臉,才轉(zhuǎn)學(xué)到這來。我每月寄給姐姐錢,就以家里名義寄的,反正家里不讓我告訴他們下崗的事,所以姐姐一直不知道。還有不足一年的時間,姐姐就畢業(yè)了,到時候,我也洗手不干了。就算我沒考上,回我們那個賽馬鎮(zhèn),我還是一名什么毛病都沒有的中學(xué)畢業(yè)生。牛素,你別看我小小歲數(shù)當(dāng)了舞女,而我認為我比誰都純潔!你不要懷疑我的話,真的,我比任何一個女人都正經(jīng)!昨晚你也看見了,賣肉的,二百元。而像我只賣皮的,才三十元。也有五十元的,那得像你這樣長得漂亮的才行!我這三十元,有時三四個晚上也掙不到手,原因最簡單,我沒別人長得漂亮。到處是競爭,舞場里競爭得最厲害!牛素說,你姐讀書遇到困難,跟希望工程聯(lián)系一下不行嗎?陳容容說,我姐姐讀自費,誰管你?其實,就算我將來考上了,學(xué)費誰拿?但我一邊攢錢,一邊供我姐,一邊抓緊學(xué)習(xí),如果我這個掙錢道不堵死,我將來考上了就沒有負擔(dān)。有時我想,世上誰最高尚?我。世上誰最偉大?我。世上誰最英雄?還是我!你以為我瞎吹,那你還不了解我的內(nèi)心。直說吧,咱亞洲有個國家,戰(zhàn)爭時期面臨國破家亡,犧牲了無數(shù)男人,保住了一個民族。而和平年代,面臨經(jīng)濟問題,犧牲一批少女,換來民族繁榮!如果有一天,咱們國家也需要像我這樣一批少女來挽救什么,我毫無二話,頭一個挺身而去!那么,真有那一天的話,你能做到嗎?當(dāng)然了,這些都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但我爸媽的問題加我姐的問題,逼得你不得不做一次又一次這樣的假想。我所以能為我爸我媽還有我姐活著,可能就是依靠了這假想。我剛才說我最純潔,最能證明這一點的,是我從來沒戴BP機。你沒走進我們這一行里,好多事你還不懂,我透你個實底,凡是舞女戴BP機的,一律是賣肉的!所有賣肉的女人,表面上跟賣皮的偽裝成一個樣。我什么都告訴你了,咱倆也拉勾了,你以為你夠真的,我比你還真!至于你下一步怎么辦,你掂量著吧。 由于天旱,自來水供應(yīng)就定時定量,早晨想用水,只給半小時的時間。劉小剛提前擰開水籠頭,等好長時間,水來了,最初是一滴一滴的,打在水桶里發(fā)出不緊不慢的叮咚聲。等大流來了,水也不旺,象老人尿,沒勁。沒辦法,劉小剛索性肩一根扁擔(dān),去挺遠的河套挑水。辦公室前那塊操場不大,又略低,保水,劉小剛一趟一趟從河里挑來水,總算在老師上班前把操場澆濕了。豈止是澆濕,望一眼,簡直有些水汪汪了! 王橋看后,點點頭,表示挺滿意。牛素見了,也滿意。不巧的是,上課時,窗外忽然暗下來,而且很快的,刮起一陣大風(fēng),接著大家聽見一群馬奔跑的聲音,由遠及近,噼噼啪啪下起急雨,足有半小時,才住。雨一住,天馬上又亮了。這回再看辦公室門前那塊操場,一下成了水泡子!因為沒有準(zhǔn)備,老師貼一溜房檐下面站著,盯著水泡子看。有幾個老師開始脫鞋,準(zhǔn)備趟過來。有幾個老師要回辦公室,站這邊往辦公室觀望。有誰說笑話,香港回歸了,就差我們兩岸了。校長剛來,一見這情形,又一聽那句風(fēng)涼話,火了,說,這是怎么搞的?以前下雨不這樣,這回咋整的?有人告訴是學(xué)生起早擔(dān)水先把操場澆了,校長問,是誰?回答說,劉小剛。校長一聽,蹦了高,說,檢查團馬上到,這不是往學(xué)校臉上抹屎嗎?把劉小剛請來!校長說的是請字,大家知道校長這回動了真火。 學(xué)生們看見劉小剛走進辦公室,校長怎么說他的,聽不見,當(dāng)然也看不見。一節(jié)課之后,劉小剛沒出來。但校長出來了。校長迎接檢查團,開始陪檢查團轉(zhuǎn)一圈。過了第二節(jié)課,劉小剛才放回來,回到教室,還看見他抹眼淚。王橋問他,校長咋說的你?劉小剛說,決定處分我。王橋去校長辦公室,跟校長說,劉小剛擔(dān)水澆地,是我叫的,你要處分,就處分我吧。校長問明了情況,說,關(guān)于處不處理劉小剛的事,先放一段再說吧。 牛素每次去幫黃老師拿東西就犯愁,別的語文老師只拿一個教案和一本語文書就行,她倒好,備用了好多資料不說,光工具書就有四五本,每一本都象磚頭那么厚。牛素就比別的課代表多跑一趟辦公室,來回跑兩趟,才能搬完。等課講完了,牛素又要來回跑兩趟。同學(xué)們戲稱,你趕上小型搬家服務(wù)公司了。讓牛素懷疑的是,黃老師學(xué)問并不高,學(xué)生在下面問一個字怎么讀,她竟然也要翻兩遍字典。難怪鈴聲響了,四班還不能下課。 星期天,牛素王橋幫劉小剛復(fù)習(xí)語文和數(shù)學(xué)。三個人選擇河邊一個高處,那里有樹林,也很靜,正適合學(xué)習(xí)。一次,學(xué)的累,大家小歇一下,劉小剛眼尖,望著遠處,手一指,喊,看,那不是陳容容嗎?王橋牛素也去望,果然是陳容容。她一個人,順一條小路,朝一片居民住宅區(qū)里走去。劉小剛問王橋,班長,用不用我跟她?王橋說,什么事都跟,是侵犯人權(quán)的!但三個人心里都在問,陳容容去那里干什么呢? 后來的星期天,陳容容照舊往那片住宅區(qū)里走,好象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早已形成規(guī)律了。有兩次劉小剛要去跟她,都被王橋牛素給勸住了。 陳容容有一管鋼筆,總別在身上,平時卻沒見她用過。引起牛素注意的是,她隔三差五的,讓牛素拿這管鋼筆去辦公室抽紅鋼筆水。常了,牛素就問,老也不見你使用這鋼筆,干嘛你總別在身上?還總讓我去抽紅水,你寫信嗎?聽說寫一種叫絕情信的,就用紅水寫,你是嗎?陳容容不答。但陳容容從兜里取出一條衛(wèi)生巾來,然后,打開筆帽和筆筒,手一捏,紅水滴在雪白的衛(wèi)生巾上,開出一朵小紅花,連續(xù)滴,那里就染成一灘紅。見牛素不明白,才講,遇到客人提出格外要求,而且非常強烈時,不妨把這條衛(wèi)生巾從襠里當(dāng)他面扯出來,至少給自己創(chuàng)造個借口吧。 期中考試,陳容容英語第一,是全學(xué)年的第一。 不知為什么,王橋牛素劉小剛?cè)?,看見這個成績時,都有點兒傻。 漫長的冬天一晃過去了。 從老師嘴里知道,全省普九評比結(jié)果出來后,咱縣倒數(shù)第一!聽說縣長蹦了高,非抓上去不可。 上邊有決心,下邊也有決心。為顯示隆重,校長和書記帶隊,成員有學(xué)年主任和學(xué)生代表王橋牛素等,一行十多個人,坐鎮(zhèn)政府面包車,往盧紅家開去。牛素坐車?yán)锴昂蟪虺?,看陣勢有點兒像去抓人,就差沒帶警察了,如果這車上配兩名警察,想她盧紅有一百個理由在那等著,見了這陣勢,也該乖乖上車回學(xué)校的。 先路過那所學(xué)校,面包車停住,車上人都下來,去看這個村唯一的小學(xué)。村長領(lǐng)幾個瓦匠正在修房子,見來一幫人,村長急忙搓掉手上的泥灰,往這邊跑。見面后,聽校長書記說明來意,村長說,換老師了。問換的誰?說換一名高中生。問盧紅呢?村長一拍后腦勺,露出兩排黃牙,說,她呀,早跑啦!問跑哪兒了?說不知道。問怎么跑的?村長答,她家里的事,我沒問。又想起什么,補答,噢,她媽在家,你們?nèi)ゴ蚵牬蚵犓龐尠桑疫€忙。來到盧紅家,沒人,門沒關(guān),炕上有鵝叫,大家望去,那只母鵝趴在炕頭,要起來又不能起來,弄不準(zhǔn)它對客人持啥態(tài)度。有誰說一句,鵝肚底下有一堆蛋。細看了,原來母鵝趴在一堆蛋上面,孵蛋。大家覺得無趣,退出屋,打聽鄰居,說在自留地里干活,大家就陸陸續(xù)續(xù)的,邊走邊打聽,來自留地邊。盧紅媽剛歇下,坐在田壟上,校長說兩遍是來看盧紅的,女人也沒個語言。女人可能太餓了,從兜里掏出兩管大蔥,手一擼,蔥就褪了皮。問她盧紅下落,女人嚼著蔥,說,去年秋走的,嫌村上說話不算數(shù),到月沒給錢,一氣走了,連年也不回家過。還好,每月總寄些錢回來。問去哪兒了?女人搖頭,說,她信上沒說。牛素想起什么,奔回盧紅家,翻找出幾個信封,看郵戳, 一律從縣城寄來的。牛素從屋里出來時,聽校長和老師們議論,說,現(xiàn)在的女孩子,不管好看不好看,都有來錢的道兒!說完,互相心領(lǐng)神會地笑笑。牛素的心被針扎似的疼。又聽校長跟書記說,咱心盡到了,有啥辦法?反正雞飛了,總不能讓蛋也打了吧?抬腕看看表,又瞅瞅王橋等幾名學(xué)生,叫一聲,呀,趕緊上車,回去同學(xué)們還能趕上頭午最后一節(jié)課!快,上車!面包車路過村小,看見一高中生領(lǐng)一群孩子玩,一首童謠飄進車窗:我二哥掙錢多,買個摩托車,摩托車,跑得快,載我到新加坡。新加坡有炸彈,炸死我二哥。我二嫂掙錢少,買個破手表,破手表走得慢,一年走一秒。 從盧紅家回來。牛素心情不能平靜,有時睡不著覺,腦里挺亂。 學(xué)校每年都搞一次春游,學(xué)生自備食品,老師領(lǐng)著,步行七八里,然后登老平坨。老平坨是小鎮(zhèn)最高山,山下花開了,山頂?shù)牟菽静艅偝鐾痢K^春游,玩的都是一些老游戲,玩夠了,也吃完了,聽一聲哨響,集合點名,開始下山。牛素喊了陳容容好多聲,她才聽見。陳容容從上山到下山,總是離開大家,一個人呆站著,向賽馬那個方向望著。牛素知道,她這幾天神色恍惚,舞廳也不去,有時飯也不吃,躺在房東家里,任誰問她什么,只流淚不說話。忽然從昨天起,她又夜不歸宿,估計又上舞廳了,因為,牛素看她腰上別著個什么東西,夜里聽見叫一回,是BP機,牛素不禁吃一驚。今天在山上,BP機沒叫,可能關(guān)機了。集體往山下走,牛素說你們先走,我解個手,隨后我回趟家,再返校。就離開隊伍,鉆到一片樹林里。牛素沒去小解,她順原路往山頂走,走到大家休息過的地方,開始在草里翻找,不用太費勁,就翻找到零零星星丟棄的各類食品。吃食品時牛素看到,學(xué)生們?yōu)轱@示大方,故意不吃完,都留一點兒隨手丟下,就走了。牛素正翻找著,猛覺前面有個人,抬頭看時,是劉小剛。他也看見了牛素,倆人站的距離不算遠,彼此本該打打招呼什么的,卻一下的,倆人不說話,而且全都下意識地把手背后面去。原來,劉小剛也在揀食品。又不約而同地,倆人扭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離此而去。 從此以后,倆人在班上和學(xué)校里,很難有單獨碰面的機會。即便不得已碰見了,也無話可說,彼此間形同陌路。大家都覺奇怪。但已進入總復(fù)習(xí)階段,最后沖刺開始了,人人比上戰(zhàn)場還緊張,哪顧得上這些?原先關(guān)系比較好的同學(xué)們,也一下的各顧個,全都害怕別人比自己強。 唯獨不這樣的,是陳容容。她英語好,并不怕別人超過她,把許多難以買到的歷屆試題復(fù)印下來,一張一張分給大家。大家見她這樣,激動里帶著些許懷疑,覺得一個人,能傻到這份上嗎? 黃老師語文教得笨,就得有笨法,每晚把同學(xué)留下,一直學(xué)到夜里十一點,她才離開學(xué)校。陳容容對牛素說,你英語還想提高嗎?牛素點點頭。陳容容說,那你跟我走一趟。是個星期天,牛素跟在陳容容后面,走著走著,覺出路有些熟,就想起來,這條小路通向那片住宅區(qū)。走進一間低矮的房屋里,陳容容告訴牛素,我英語能提高,全跟她幫助有關(guān)。牛素一看,教英語的竟然是黃老師!黃老師說,我原是英語老師,有個走后門進來的,才把我擠進語文組里。眼看要考了,如果語文你們答得好,那全是你們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如果答得差,是我黃老師把你們給耽誤了。從黃老師家復(fù)習(xí)回來,天已黑透,陳容容忘了關(guān)機,牛素就聽見了BP機響。陳容容去打個電話,回時看牛素在黑暗里盯望著自己臉,倆人就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陳容容說,牛素,我只想賣皮的,可我姐姐面臨分配,沒有萬元以上的錢,就打不通關(guān)節(jié),你說,我姐回家也呆著,我們一家不全完了嗎? 填志愿時,王橋問牛素,你想填什么?牛素說,我還沒想好,先回家征求爸媽的意見,再填。 陳容容聽見了,沒人時她對牛素說,我早說過了,他就等你主動!你哪怕給他一個信號呢,也準(zhǔn)能妥。牛素沒吱聲,心想,該來的,到時自己就來,不該來的,想也是白想。忽然之間,牛素覺得自己長大了,好象比以前又成熟了一些。一天,早上進教室,牛素看見大家沒一個坐的,全都站著。原來,椅子昨天被一家結(jié)婚的借用,到現(xiàn)在沒送回來。便改成上體育課。體育課有規(guī)定,男生不準(zhǔn)穿皮鞋,女生不準(zhǔn)穿裙子。劉小剛前天新買一雙皮鞋,樣式有點兒象王橋穿的那雙,也準(zhǔn)備了一條手絹,在眾人面前彈塵。腳一抬起來,還能看見他穿著襪子。體育老師心情不好,一見有違反規(guī)定的,立刻喊一聲,劉小剛,出列!劉小剛出列,不知要他做什么。老師接著命令,你繞操場跑十圈!學(xué)校操場大,抗跑。劉小剛就跑。跑著跑著,一只鞋底從前面開了嘴,才知是假貨。老師命令他脫鞋跑,他不脫,老師說,我是為你想,光腳跑省鞋。劉小剛還是不脫。老師覺得在學(xué)生面前挺掃面子,一時下不來臺,就喊幾名聽話的學(xué)生,讓學(xué)生幫他脫。脫下來時,大家怔住了:所謂的襪子,是舊襪子剪掉下部,剩一雙襪腰套在腳背以上,冒充了襪子。兩只腳沒了鞋,一下成了兩只光光的腳。更光光的東西掛在他臉上,他一別臉,不讓人看見他流淚。老師又命令穿裙子的女生出列,命令她們到墻根下面集體倒立。女生們沒聽老師的,正僵持著,忽聽一聲大叫,望時,劉小剛光腳跑過來,兩手抓土,猛往老師臉上揚。大家愣住片刻,給拉開,體育課早早結(jié)束。 第二天,大家埋頭在教室里上課,來兩名警察,喊,誰叫劉小剛?我。你昨晚往體育老師家屋里扔石頭,有這事嗎?有。告訴你,他有一塊骨頭被砸壞,現(xiàn)在我們依法拘留你十五天,請在這上面簽字! 課后,大家認為還有十四天考試,劉小剛被抓走,對他損失太大。就想到王橋,讓他去搬他爸,活動一下,看能不能先不抓,等考完試了,再抓。四天之后,王橋告訴大家,白費了。問為什么?王橋低了頭,說,我爸現(xiàn)在走下勢,跟人家說話,人家都不愛拿眼皮夾他。 同學(xué)們想幫劉小剛的心,隨著考試的一步步逼近,淡了。 考場設(shè)在縣城??忌咳藥乘拶M二百七十元。牛素從爸媽手里接過錢才知,家里年豬被剛剛賣掉。聽說宿費有兩個標(biāo)準(zhǔn),一是一百四十元一宿的,一是一百三十元一宿的,共兩宿。一百四十元的,三個人住一間,一百三十元的,四個人住一間。牛素覺得一個窮考生,還住賓館?就告訴老師,她上親戚家??! 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牛素邊走邊打聽,找到拘留所,捏著手里的錢,準(zhǔn)備把劉小剛贖出來,讓他明天考試。一打聽,人家說,他剛出去!問怎么出去了?人家用鼻子哼一聲,那還用問,活動出去的唄!還想問,就聽叭一聲,鐵門關(guān)上了。 牛素回火車站,走進票房。半夜有涼風(fēng),牛素醒了一回,又睡了一回,后來感覺全身發(fā)燙,自己拿手摸臉,判定自己病得不輕。她從椅子上爬起來,向外走,打算找家醫(yī)院。眼前發(fā)黑,晃了一下,就人事不省。有不少入圍著,看著,還小聲說著什么。這時有一人進票房,擠進去一看,二話沒說,立刻背上牛素,去了醫(yī)院。得的是重感冒,打上針,又掛一個吊瓶,半小時后牛素就醒了??创策呑娜耍行┎幌嘈诺睾俺鰜?,是你盧紅!又看看盧紅穿一身又舊又不時興的衣服,牛素眼淚一下流出來,說,就知你不會當(dāng)舞女的。盧紅說,我給一人家沿街呼喊賣豆芽,知道各鄉(xiāng)鎮(zhèn)來考試,想看看你們,找到那家賓館,說你住親戚家里了。我回去睡不實沉,就什么都想,一下記起你縣城沒親戚的,又一下記起咱倆念小學(xué)五年級時,出門沒錢住店,就在車站呆一宿。我猜你不會住別的地方,肯定是車站,我就來了。牛素想說什么,又什么都說不出來,就伸給盧紅一只手,搭在她手心里,讓她握著。兩只手握在一起,靜靜的。 在考場外面,牛素四下張望,以為能見到劉小剛,卻白費。又打聽主考人員,人家回答說,有人給他報了名,但他沒來。牛素想,是誰給他活動出來的?他又為什么不來考試呢? 考試結(jié)束,牛素等著盧紅來送。倆人約定,來車站送送的。臨上火車時,牛素還回頭往月臺上望,看盧紅來沒來。直到車開了,也沒看到盧紅。當(dāng)火車駛出車站,無意之中,牛素望見一個建筑物上,立著一個人,仔細望她,是盧紅。她遠望著這列火車,從這里經(jīng)過。牛素趕忙把胳膊舉出車窗,想喊她,呼的一聲,火車駛進了山洞。 考生剛回小鎮(zhèn),就聽說中學(xué)房蓋讓誰揭了瓦!從建校到今天,房蓋被人揭瓦是頭一遭。學(xué)生們都往中學(xué)跑。全校的學(xué)生差不多都跑了來。牛素一眼看出那個窟窿在自己班的房頂。 跑到門口,那門外和窗外,擠滿了人,爭著趴門窗玻璃往里看。牛素也擠看,教室里有兩張桌椅摞起一個高,正好接在天棚口下面。有誰取來鑰匙,門開了,大家一擁而進,爭著往上看,除了看見一塊天空的瓦藍,別的,什么都沒有。忽然誰叫一聲,看,黑板!一群目光集中在黑板上,那上面用白粉筆寫著:同學(xué)們,我最后來教室坐一坐,整整坐了一個晚上。從此以后,我要離開這個小鎮(zhèn),去千山寺廟當(dāng)一名和尚,永不回來。臨別時我有句心里話講出來,因為我一直默默愛著一個人,知道我不能給她帶來幸福,我只好永遠埋在心底。今天講出來,是希望男生哪一個將來娶她了,一定要給她帶來幸福!她就是純潔善良而美麗的牛素。同學(xué)們,我每天一次次敲打木魚,就是一次次向你們祝福。劉小剛。 學(xué)生們漸漸散開。外班學(xué)生回外班教室,四班的學(xué)生,也回各自的座位。不自覺中,牛素摸到一塊三角板,又不自覺地,用三角板敲打起桌子。她身后,有一兩個桌子也被誰敲打出聲,漸漸的,全班學(xué)生都在敲打著桌子。后來,學(xué)校所有的教室里,傳出一片敲打之聲。(完) 本文發(fā)表于1998年《滿族文學(xué)》第2期 ,《小說選刊》1998年第6期轉(zhuǎn)載 編輯 · 制作 王雪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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