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瑞·穆迪和詹妮弗·薩瑟所著的《老齡化》一書，多年來一直是美國老年學的權威教材，近日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引進中文版，作為“公共管理系列”叢書中的一冊。

該書從宏觀上解釋了老年學領域的基本概念，闡述了以美國為主的西方社會老齡化現(xiàn)狀、重要議題和挑戰(zhàn)；又從微觀上呈現(xiàn)了人們在生命歷程、養(yǎng)老模式、老年人權益項目、老年人產品市場等一系列具體問題上的爭議，啟發(fā)讀者進一步思考榮格所說的——“老年時期不應該是上半生可憐的附屬物，應該有其獨特的意義”。

在地球上的所有動物種類里，人類對待老年個體的行為和對老年意義的思考是獨一無二的。正因為人可以意識到超越個體生命本身的意義，才會懷念逝者，關注老一輩，思考自身的存在。

人類從20世紀開始，才開始有相當比例的人口活到了生物學和社會學意義上的老年，卻在21世紀飛速加快著這一老齡化進程。由此，我們不得不審視如下問題：老年在一生中扮演怎樣的角色？老年的意義是一成不變的，還是前半生的延續(xù)？我們怎樣對待自己老去之時身體退化、基本生活、醫(yī)療保障、親情關系等一系列問題？

《老齡化》一書，多年來一直是美國老年學的權威教材，作者之一的哈瑞·穆迪，是美國老年學專家，曾任教于哥倫比亞大學等多所知名院校，是美國退休人員協(xié)會、學者之路等老齡化組織的領袖，出版過多部老年學專著。另一位作者詹妮弗·薩瑟，任教于俄勒岡州瑪麗赫斯特大學，是該校老年學項目的協(xié)調人。

沒有角色的角色

在老年之前的人生階段，生活預期是明確的：先是上學受教育，成年后走上工作崗位，但等到了老年，于家庭，已經完成了養(yǎng)兒育女的任務；于社會，自己已經是一名退休人員了，一時間似乎成了“沒有角色的角色”。

有人認為這是不斷喪失的時期：工作崗位、子女、親友、健康；有人認為這是重新獲得的時期：自由，開放，沒有明確界限，妙不可言，甚至把老年階段定義為“第三年齡”。其實，變老是貫穿我們一生的過程，是各個生命階段接力的結果。老年階段和其他人生階段是平等的，沒有孰優(yōu)孰劣，甚至談不上衰敗和失落，是一段通過一生的努力可以實現(xiàn)自我干預的時光。

也許，我們可以將人生的所有階段想象成一個個需要不斷穿越的未知領域，人到了老年，就是到了一張人生地圖的最后一站，每個人都需要一張全新的人生地圖。榮格說：“老年時期不應該是上半生可憐的附屬物，應該有其獨特的意義?！比绻胍黄婆f有的生命地圖的局限，必須更加深入思考老年的意義，明確一個共識：活到老年是有意義的，我們都需要成功地老齡化，發(fā)掘出老年所獨有的、嶄新的生命價值。

積極體驗衰老的過程

衰老的過程中會有失落和痛苦，但這并不是全部。衰老還可以是一個充滿積極體驗的過程，這是因為“衰老”的大腦的全部特征并非只有消極的一面。不幸的是，人們的固有觀念放大了消極面。人在一生中發(fā)展出的智力在高級階段包括相對思維、二元思維和系統(tǒng)性思維，在本質上是對思維技巧、情商、判斷力、生活經驗等的整合，這需要時間去學習和體驗，只有在年齡增長的過程中才會日趨成熟。因此，“衰老”的大腦遠比我們想象的要靈活，有適應性，有無限潛力，即使到了晚年也在永不止步地發(fā)展著，只要愿意，人老了依然可以成長、學習和愛。

波伏娃認為成功的老齡化并不是一段“寧靜的脫離社會的時期”，如果說老年之前的每個階段的任務是被動定義的，那么到了老年這個階段，就應該由每個人自己給它定下目標，賦予意義。對于一個老年人來說，比健康更重要的財富，莫過于將老年生活安排得日程滿滿。更多的心理學家認為，生命的每個階段都有獨特的目標和心理任務，老年時期是進入內心、深入反思的時期，這一時期的心理任務即實現(xiàn)自我的完整，獲得人生的圓滿。一位作家曾說：“愈接近晚年，社會的圈子愈來愈小，書房的天地愈來愈大?！焙螢槌晒Φ睦淆g化？不論是在社會上發(fā)揮余熱，還是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人最終的成功，應是智慧、經驗、人生領悟這些珍貴的生命禮物。

長壽者的遷徙

人類的生命極限在120歲左右。預期壽命是人在沒有疾病和意外的情況下能活到的平均年齡，目前這一數(shù)值平均在85歲左右。一個60歲的老人所期望的成功地老齡化，不僅僅是活到90歲、100歲，而且是盡量無病無憂地活到人生盡頭，換句話說，就是將疾病壓縮到生命最后的短短一兩年或者幾個月內，然后迎接一個快速的衰老和死亡。隨著醫(yī)學技術的不斷發(fā)展，以及公共衛(wèi)生、公共設施的改善，這一理想狀態(tài)越來越可能達到。雖然人類預期壽命增加，老年人口隨之增加，但是依賴他人照顧和護理的老年人的比例會降低，老年人更加“年富力強”。在延長了的預期壽命期間，在老年人能夠自理的健康階段，和疾病纏身、需要護理的階段，以及兩者之間的過渡時期，需要怎樣的社區(qū)環(huán)境和外界關懷？

從發(fā)達國家的經驗看，老年人的居住環(huán)境有多種選擇：自然形成的退休社區(qū)，提供護理的退休社區(qū)，寄宿式療養(yǎng)院等。提供護理的退休社區(qū)將居住場所與醫(yī)療保健相結合，整合了居住功能和護理功能，住在那里的人們通常做好了度過余生的準備，所以入住費用較高，適合有一定儲蓄的老年人。寄宿式養(yǎng)老院主要為不需要重癥監(jiān)護但又需要日常生活照管的老年人提供服務。以上這些居住選擇都需要老年人自掏腰包。除此之外，還有生活協(xié)助機構為零散或者集中居住的老年人提供日間護理、送餐上門、法律援助等社會服務，費用的一部分由保險機構和政府財政出資。把住房共享給年輕人或者老年人搭伴居住，也是老年人居住方式的選擇。

為了愛，也為了錢

對老年人的長期護理，是所有發(fā)達工業(yè)國家面臨的問題。東亞國家的孝道文化下，老年人的護理通常是以家庭為單位的，下一代承擔起了大部分護理責任。當?shù)谝淮毶优母改敢呀浗咏?0歲，這種傳統(tǒng)的護理方式開始無法持續(xù)，要求一個四五十歲在職的成年人全身心護理一個甚至多個長輩，顯然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子女得到政府資助去護理老人呢？也就是說，家庭成員是否可以把照顧老人作為一項工作呢？西方國家已經就此進行了數(shù)十年的論戰(zhàn)。

家庭是否應該自己承擔照料老人的費用？政府在對老人的長期護理中應當扮演什么角色？支持為親屬護理人員支付費用的人士認為，這是對家庭觀念的保護，是幫助個人維系家庭，老年人自然樂意請親人而不是陌生人來護理自己。反對者認為，除非以“市場”價格支付親屬費用，否則就是在利用親情壓榨護理者的利益。并且，應該考慮到這項政策很可能被老人及其親屬利用，進行經濟詐騙。更有甚者，如何確定家屬完成了護理責任？

當護理成為消費行為，是否適合由家屬來實行？疑問歸疑問，還是有眾多的老年人歡迎這種護理方式，他們表示，與親人之間彼此熟悉，互相信任，雇傭親屬作為護理人員，讓他們更有安全感。

誠然，“護理”是飽含情感的行為，護理老人是愛的表現(xiàn)，同時，“護理”也是專業(yè)勞動，勞動者付出的時間和精力理應得到回報。護理老人，收取費用——既為愛，也為錢工作，這對許多人來說，不僅可以接受，還是解決實際困難的有效手段。

積累了一輩子的智慧

發(fā)展心理學研究表明，即使到了晚年，老年人依然具有極強的可塑性和發(fā)展?jié)摿?。人的智力分為流體智力和晶體智力，流體智力指人在面對困難時提出不同解決方案的能力，是一種發(fā)散性的抽象思維；晶體智力指人通過長期積累獲得的深度思考和系統(tǒng)觀察的能力。許多科學家認為，老年人的流體智力隨著年齡下降，但是晶體智力通過長期的閱歷和不斷的反思而得到了提升。隨著晶體智慧的提升，老年人的創(chuàng)造力和智慧在晚年煥發(fā)了生機。從社會情感選擇理論角度看，老年人的情感狀態(tài)并不弱于年輕人，甚至能感受到更強烈的幸福感。這是因為老年人更關注積極信息，偏好情感體驗，更愿意活在當下。成功地進行了老齡化的老人，能夠挖掘出更多的潛力，去愛自己和他人，去感知這個世界。

許多著名的藝術家在老年時創(chuàng)造了杰出的作品，美國的插圖畫家塔莎奶奶在佛特蒙鄉(xiāng)間打造了一個夢幻的田園世界，終身作畫，直到92歲高齡去世，她的晚年生活成為人們贊嘆不已的一幅優(yōu)美的畫作。不止專業(yè)人士，隨著老年人健康時間的增長，將來會有更多普通老年人有機會在晚年進行藝術活動和終身學習。西班牙90多歲的胡斯托·馬丁內斯，僅憑一己之力，用撿來的垃圾建造了一座8000平方米的教堂。出生于1938年的中國農村老太太常秀峰，70多歲才開始繪畫，卻被人們稱為“中國農村的凡·高”，還開辦了個人畫展。越來越多人會發(fā)現(xiàn)，積累了一輩子的智慧的老年人，可以成為獨一無二的藝術家。

生產性角色的延續(xù)

老齡化是一個高度個人化的進程，個體主觀認識起了很大作用。舉例來說，有的人認為退休是一種喪失，60歲之后越來越遠離社會，默默沉入歲月之河；有人認為退休是一種解脫，在退休后的六七十歲甚至更老的年齡活出了最滿意的狀態(tài)，我們稱之為生產性老齡化，即老年人進行產品生產或服務以及發(fā)展這種能力的行為，無論他們是否從中獲得報酬。這些進行生產性老齡化的老人們把退休當作下一階段工作的過渡期，積極地尋找著下一個工作目標，包括做家務、照顧孩子、做志愿者工作、幫助社區(qū)和家人。

老年人擁有其他年齡段的人極度缺乏的東西——時間，老年人經歷過年輕人不曾經歷過的世界，他們的閱歷和智慧善加應用就可以發(fā)揮巨大作用。從全社會角度來看，如果把老年人看作人力資源市場的一分子，那么，可以說老年人是世界上唯一在增長的自然資源。從老年人個體角度看，退休后做什么不重要，關鍵是發(fā)自內心的熱愛，不用把退休視作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戛然而止。我們?yōu)樗烁冻鰰r間和愛心，反過來也充實了我們自己。從這個意義來看，中國的老年人幫助年輕人養(yǎng)育下一代，不用將之視為單方面付出甚至不堪的負擔，而應該視為老年人作為社會生產性角色的延續(xù)。隨著預期壽命的增加，老年人有了更多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機會，人間至味是晚晴，年老正值圓夢時。

2019年04月13日解放日報讀書周刊/讀書    

老了，你想和誰住一起

老年人和年輕人分開生活，長期以來一直是西方社會核心家庭的一個特征。但故意分隔老年人居住區(qū)，則是新近出現(xiàn)的一種模式。全國退休后居住地調查經常會提到加利福尼亞州的休閑世界和亞利桑那州的太陽城，這兩個地方是對退休人員最具吸引力的居住地。這些社區(qū)提供按年齡分隔的、以娛樂為導向的生活方式，一些老年人覺得這樣很有吸引力。

以加利福尼亞州拉古納山區(qū)的休閑世界為例，它現(xiàn)在稱為拉古納伍茲村，是一個有21000個居民的私人退休社區(qū)。居民大多是保守的白人中產階級退休人員，年齡在75歲以上，其中婦女人數(shù)超過男性。休閑世界的安保十分嚴密，活動場地和娛樂設施非常有吸引力，有近200個社會組織或慈善組織，當?shù)厣鐓^(qū)大學為休閑世界的居民提供各類課程。

新澤西州大洋縣的休閑村是一個與此類似的社區(qū)。它的人口已經接近當?shù)乜h城人口的三倍。新退休小區(qū)已作出改變，以跟上人們新的住房喜好，吸引較為年輕也較為活躍的退休人士。佛羅里達州中部，一座名為“村莊”的，有嚴格年齡限制的退休社區(qū)，將年齡分隔的想法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水平。村莊里的居民從2000年的8000名退休人員增加到2010年的5萬多人，美國人口普查局將其列為美國發(fā)展最快的大都市地區(qū)。

美國年齡限制社區(qū)的原型是1960年開始運營的太陽城。經過幾個階段的發(fā)展，已經能夠滿足越來越富裕的退休人員的要求。太陽城為成千上萬積極健康的富裕居民，以及患病的或不再富裕的居民提供了一個舒適的家園。太陽城還擁有龐大的志愿者網絡，提升了政府和正規(guī)組織的服務能力。娛樂中心和高爾夫球場總是人滿為患。然而，在以娛樂為導向的生活方式下，所有年齡分隔社區(qū)都面臨著一些懸而未決的問題。

其中一個問題就是退休村如何保持活躍的生活方式。毫無疑問，新居民往往都是剛步入老年的人（65-74歲之間）。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退休社區(qū)的人口會進一步“老齡化”，這導致了長期護理和其他支持性服務等許多問題的出現(xiàn)。不像同齡人，退休社區(qū)居民一般沒有孩子，而且就算有，他們往往住得很遠，沒辦法幫忙處理繁雜的家務或在老人生病時給予照顧。朋友和鄰居可以給予有限的短期幫助，但倘若長期生病就成了一大難題。一些退休綜合社區(qū)已成為全面的老人終生照料社區(qū)，其服務范圍覆蓋獨居老人的家庭設施，為需要長期護理和照顧的人們提供養(yǎng)老服務，等等。

社會評論家劉易斯·曼福德是年齡分隔模式的最早反對者之一。然而，專門的年齡分隔社區(qū)的居民是自愿選擇住在那里的。為什么他們要這么選擇呢？人們經常詢問親戚有關退休社區(qū)的意見，但是在選擇居住地這一問題上，只有一小部分人會將某個社區(qū)離親友較近，作為選擇那里的原因。氣候、休閑設施、醫(yī)療、整潔和年齡分隔等，通常是人們遷往太陽城的原因。

然而，超過90%的退休人員不會選擇搬走，而是繼續(xù)留在他們終生生活的地方。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老年人仍然可以融入所有年齡段居民聚居的社區(qū)，但不管怎樣，一些老年人最終會生活在年齡分隔的社區(qū)。例如，許多住宅區(qū)如今成為自然形成的退休社區(qū)，這些住宅區(qū)本來不是為老年人規(guī)劃的住房，而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向這個方向發(fā)展的住宅區(qū)。特別靠近購物中心、家人或朋友的地段是退休社區(qū)最具吸引力的地方。在農村地區(qū)，退休社區(qū)會對一些居民產生吸引力，是因為其便利的設施和遠離大城市的自然環(huán)境，而其他人則看重其方便或離親戚近的優(yōu)點。

有關年齡融合與年齡分隔的兩種老年人服務方式孰優(yōu)孰劣的爭論長期以來一直存在。支持年齡融合服務的觀點認為，年齡融合減少了對老年人的歧視，提高了服務效率。但一些證據表明，老年人更喜歡與同齡人共處，從中受益更大。在年齡融合社區(qū)，老年人的需求很容易被忽視。一些研究表明，依據年齡分隔生活本身，實際上可能就是促進社會融合和社區(qū)意識的積極因素。

無論是在太陽城還是退休社區(qū)這樣的商業(yè)規(guī)劃項目區(qū)，非正式關系在大多數(shù)年齡分隔社區(qū)都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年齡分隔社區(qū)模式確實帶來了許多好處：自我表達的機會，安全感和幫助人們應對老齡化問題的同齡人關系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