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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級臺階不長,就像穿越六千多年的光陰。抬腳緩步而上,“文字始創(chuàng)地,史官肇任處”的門聯(lián)傳達著某種遙遠的信息。
祠內(nèi)是一院落,面積并不闊大。一棵千年的皂角樹居中而立,樹干粗壯挺拔,虬枝屈曲盤旋,形成巨大的冠狀。它沐風(fēng)櫛雨,周而復(fù)始地接受四季之神的洗禮。當?shù)厝苏f,這棵樹是倉頡時代古樹的后裔。原來的老樹枯萎以后,在原地再生新樹。以前它年年結(jié)皂角,自從離它一公里外的另一棵千年皂角樹被砍伐后,這棵樹就不再年年結(jié)皂角了,間隔一年或兩年才會結(jié)皂角,似乎有些神奇。其他的花樹早已綠枝搖曳,春潮涌動??稍斫菢淙栽陟o默地遐想,張開的枝條光禿禿地指向虛空。青銅雕像的倉頡就站在這棵樹下,四目靈光,參天悟地。
夏夜的大悟山上空月明星稀。大悟,大悟,這個山名似乎寓意著什么。倉頡徜徉著,窮思替代落后的“結(jié)繩記事”方法。走累了,他盤腿坐了下來,四目精光,仰望天上的明月,靈感突然噴涌而至:這天下共一輪日月,畫個日月誰都認識。結(jié)繩記事不能清晰地表達,用畫不就可以嗎?日是圓的,月也是圓的,月亮缺的時候多,而日永遠都是圓的,故月應(yīng)該畫成缺月狀,日就畫成圓狀,這樣誰看了都明白是太陽和月亮。
倉頡欣喜若狂:畫可以表達日月,也同樣可以表達萬事萬物,一切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這一刻,他終于大徹大悟,明白了造字的玄機,打開了通向宇宙奧秘的那扇大門。一個個鮮活形象的文字,迎來了華夏文明的晨曦。史前在倉子頭完結(jié),信史因倉頡起步。
倉頡把上天給人類傳導(dǎo)的信息與他自身的智慧,都鐫刻在美麗的象形文字中,融化在中華民族的血液里,深植于炎黃子孫的意識中,給世界留下了永遠的傳奇,譜寫了穿越時空的不朽史詩。他創(chuàng)造的象形文字同古蘇美爾的楔形文字、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并稱世界三大象形文字,后兩者早已完全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中,只有他創(chuàng)造的象形文字是唯一沒有中斷過的文字,至今仍閃爍著奪目的光芒,成為中華文明的象征。
這是對倉頡造字的一段文字評論。我不知道該怎么評價倉頡造字,但我卻知道,怎么評價倉頡造字都毫不為過。
除了“雙瞳四目”,倉頡與常人無異。難道說是他的“四只眼睛”參透了宇宙天地的禪機?生有“雙瞳四目”者,中國史書上記載有三個人,虞舜、倉頡、項羽。虞舜是禪讓的圣人,孝順的圣人,似乎沒有疑義。而項羽則會有所爭議。他是曠古絕今的“西楚霸王”不假,只是“雙瞳四目”的他既沒有看到當下,也沒有看到未來。他的目光連一條河的寬度都沒有。一條鴻溝折斷了他的帝王夢,一條烏江斷送了他的生命。而“雙瞳四目”的倉頡高瞻遠矚,公元前4600多年,他始制文字而薪火相傳。6000多年后的今天,我們之所以仍能在楚河邊徘徊,在烏江旁躑躅,為“不肯過江東”的項羽悲戚,為那些曾經(jīng)的過往扼腕嘆息,就是因為倉頡造字記事的功績。還有將來的子子孫孫,他們也將沿著這些文字的繩索回溯追憶,撫摸遠古。
在倉頡身后5200多年,中國封建社會唯一正統(tǒng)的女皇帝武則天改革文化,也創(chuàng)造了一些文字。部分文字還傳到日本、韓國,甚至成為某些日本人的人名用字。在她稱帝前一年,改名為“曌”(zhào)。曌是“照”在則天文字中的寫法,取“日月當空”之意??上?,她終究沒能成為凌掛于天空的日月。但她的造字,就像是文字長河中投進的一塊石子,激起了一絲漣漪。
漢字祖師殿里有一尊玉石倉頡雕像,與院子里倉頡衣著一致。只是手里多了兩個物件:右手執(zhí)刻刀,左手持一玉簡,似乎正要把思慮成熟的文字刻記下來。在他背后墻上,寫著“三教之主,萬圣之宗?!逼鋵崳緵]有想過要成什么主,什么宗,這是后人好心的附會。他只是在完成一種使命,不管是與生俱來的靈光,還是后天的覺醒。他摘笠引風(fēng),把自己高遠的智慧,一點一點地融入天地乾坤、山川風(fēng)物,融入一個一個文字之中,仿佛靈魂深處的絮語。那一筆一畫,寫成文明世界里無人可及的華彩樂章。那些形而上的詩意的文字,在歷史文化的長河中綿延跌宕?!皣\嘰喳喳”的鳥叫聲在耳畔真切地響起。那是一些麻雀在房梁、窗欞、樹枝間穿梭與嬉鬧。它們旁若無人地忙碌著,一個個輕捷的身影,成為一種流瀉的風(fēng)景。清脆婉轉(zhuǎn)的聲音就是春天的歌唱。它們,或許是它們的先祖給了倉頡最原始的造字靈感。與其他供奉寺院金碧輝煌不同,祖師殿樸素而空蕩,既沒有金光耀眼,也沒有雕龍鑿鳳,連裝飾物品也極簡陋,真可謂大俗大飾,大雅大簡。這或許正應(yīng)了倉頡的本色與理念,他的世界,山重水復(fù),逶迤曠達。
這一天,長似6000年,短在一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