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狂貳拾貳     杜甫與嚴武

    《新唐書·杜甫傳》說杜甫有些狂傲,有與自己有理想不得實現(xiàn)有關的,有使酒尚氣的,也是文人特色。

   與房琯為布衣交，琯時敗陳濤斜，又以客董廷蘭，罷宰相。甫上疏言：“罪細，不宜免大臣?！钡叟t三司親問。宰相張鎬曰：“甫若抵罪，絕言者路?！钡勰私?。甫謝，且稱：“琯宰相子，少自樹立為醇儒，有大臣體，時論許琯才堪公輔，陛下果委而相之。觀其深念主憂，義形于色，然性失于簡。酷嗜鼓琴，廷蘭托琯門下，貧疾昏老，依倚為非，琯愛惜人情，一至玷污。臣嘆其功名未就，志氣挫衄，覬陛下棄細錄大，所以冒死稱述，涉近訐激，違忤圣心。陛下赦臣百死，再賜骸骨，天下之幸，非臣獨蒙?！比坏圩允遣簧跏′?。

    會嚴武節(jié)度劍南東、西川，往依焉。武再帥劍南，表為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武以世舊，待甫甚善，親至其家。甫見之，或時不巾，而性褊躁傲誕，嘗醉登武床，瞪視曰：“嚴挺之乃有此兒！”武亦暴猛，外若不為忤，中銜之。一日欲殺甫及梓州刺史章彝，集吏于門。武將出，冠鉤于簾三，左右白其母，奔救得止，獨殺彝。武卒，崔旰等亂，甫往來梓、夔間。

    閱讀上面的材料，我們很容易得知杜甫對嚴武似乎是有點過分。雖說從小就是朋友，兩家也算世家之好?？墒悄愣哦诔啥既茄稣倘思覈牢涞难健牢錄]有把杜甫給殺掉了，只能說是杜甫的幸運。書中舉一個例子“嚴挺之竟然有這樣的兒子”，直呼嚴節(jié)度父親的名字，是大不恭，而當時嚴武忍住了，可見后來所說可能比這一次更甚。所以才新帳舊帳一齊算。嚴武氣得是帽子被門簾的鉤鉤住三次。不過我們可以理解的是，杜甫才高始終不被重用，好酒難免借酒使氣，文士習性，詩歌之忠厚與內(nèi)心原始欲望的沖突更激烈。只是從友誼層面看，一味借友誼而做出出格的事兒，不可不說是狂。

    其實在嚴武的眼中，杜甫當然是個狂人，有詩為證：

    《寄題杜拾遺錦江野亭》(嚴武)

    漫向江頭把釣竿，懶眠沙草愛風湍。

    莫倚善題鸚鵡賦，何須不著鵕鸃冠。

    腹中書籍幽時曬，肘后醫(yī)方靜處看。

    興發(fā)會能馳駿馬，應須直到使君灘。

    嚴武用《鸚鵡賦》典故，就是把杜甫比禰衡了。用“鵕鸃冠”漢代冠式，表明“文明俊出”。但何須不著，似有不滿。而使君灘，又用嚴子陵典故，是比杜甫于“狂奴”，這個杜甫，真是狂人，不過有同時的李白一遮，他就不那么狂了，這是因為在狂的程度與名聲上，現(xiàn)實不如浪漫。當然李白其人其事，我們以后重點會說的。

    最不夠朋友的是《西京雜記》卷二所記公孫弘與高賀的故事：

    公孫宏起家徒步為丞相，故人高賀從之。宏食以脫粟飯，覆以布被，賀怨，曰：“何用故人富貴為？脫粟布被，我自有之?！焙甏髴M。賀告人曰：“公孫宏內(nèi)服貂蟬，外衣麻枲；內(nèi)廚五鼎，外膳一肴。豈可以示天下？”于是朝廷疑其矯焉。宏嘆曰：“寧逢惡賓，不逢故人。”

如果說見故交，當高接遠送，唯恐失禮。交新朋友，人人都會，善處老朋友，則時時有難。朋友乍交，不合則散；多年故舊，左右為難。以老朋友有資格，希冀新貴人依然故我，幾乎是不可能的。自己地位變化了，要車馬輕裘與朋友共，也不容易。公孫宏一嘆千古，我說一怨一慚，二人俱失。要做到無怨無慚，才算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