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京劇老生一代宗師楊寶森先生離開我們已經(jīng)40年了?？僧?dāng)年我與楊寶森先生在一起合作演出時的情景仍是難以忘懷。 記得那是1955年我在天津作為“共和社”四大頭牌之一去上海演出，回津后厲慧良加入“共和社”，我們又一起去青島等地演出，再次回到天津時，就聽說要組建天津市京劇團。因為我的家在北京，所以我返北京休息。在北京我和楊寶森住得很近，也可以說是鄰居。他住在麻線胡同，而我住在后青廠，如果步行也就是走十分鐘的路程。當(dāng)時北京大部分京劇演員都住在南城。由于住得近，所以我和楊寶森經(jīng)常往來，得知他要加入天津市京劇團，使我也萌生留在天津的念頭。那時楊寶森的劇團“寶華社”演員有曹世嘉，金少臣，詹世甫，劉硯亭等。 楊寶森之《文昭關(guān)》 楊先生說：“北京離天津只有二百四十里路，天津是京劇演員成名之地，天津不但有舞臺，而且有廣大的知音，那就是觀眾?！睏顚毶南敕ㄎ乙彩巧钣畜w會的。另一方面我非常崇拜他的藝術(shù)和為人。他的為人忠厚在京劇界是人人皆知的。我之所以想?yún)⒓犹旖蚴芯﹦F主要因素就在于此。然而最值得一提的是，在國家還允許演員個人挑班演戲時，我們舍去私人劇團走上國營劇團，這也是很大的突破，真是又積極又進(jìn)步。于是1956年才由“共和社”與“寶華社”合并成立了天津市京劇團。 建團后我和楊寶森先生合作演出了《桑園會》、《三娘教子》、《大保國》、《朱痕記》、《珠簾寨》等。每當(dāng)演出前我要和楊先生對戲時，他總是笑著說：“咱們場上見吧。”演出結(jié)束后我向楊先生請教哪兒有不對的地方，他還是笑聲笑語地說：“我們合作很好，我很滿意?！本枚弥椅虺隽似渲械牡览恚簵顚毶m是中國京劇“四大須生”之一，可是一旦你與他同臺演出時，卻覺得很輕松，這就是由于他非常尊重別人而且很謙虛，他給了你寬松而得以發(fā)揮的環(huán)境和條件，使你感到他平易近人，一下子緊張的心情全沒了，所背的包袱也都甩掉了，所以演來得心應(yīng)手。通過和楊寶森先生在一起合作，使我學(xué)到很多藝術(shù)，也學(xué)到了應(yīng)如何處事做人。 楊寶森之《瓊林宴》 楊寶森的生活趣事也是與眾不同的，我們?nèi)ド綎|濟南等地巡回演出，每天演出結(jié)束吃夜宵時他從來不單獨吃，而是叫上我們同他一起吃，為的是邊吃邊喝邊聊。所聊的內(nèi)容就是當(dāng)晚戲演得怎么樣，每個演員的唱、念、做哪些還需改進(jìn)和提高。他說的時候很認(rèn)真也很投入，這樣的晚餐一直持續(xù)到午夜，人們忘記了疲勞，卻興致勃勃。楊寶森的與眾不同就在此時，大家把豐盛的晚餐吃得已剩無幾，他才開始慢慢地收拾那些殘湯剩菜，只見他吃得津津有味，樂在其中。這樣的夜餐實際上可稱為演出總結(jié)會。 在濟南演出期間，我的一位同行(他家住在濟南)知道我來演出，在后臺找到我, 他告訴我他的妻子久病臥床，生活很困難。一個家庭最怕的是漏房，破鍋，病老婆。他妻子要住院，再不住院治療可能就有生命危險。他找我給予幫助，我給了他一些錢。之后團里人告訴我，楊先生找你有事，我到了化裝室, 楊寶森先生拿出錢問我: “慧秋，聽說你的朋友遇到難事啦? 這是我一點意思，給他先解決燃眉之急吧。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家都很不容易?！蔽艺f什么，哈寶山把錢接過來塞給我：“拿去吧，楊先生經(jīng)常就是這樣，和他共事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我站在那里感動得竟然一句話沒有！ 楊寶森之《二進(jìn)宮》 演出后的夜宵還吃出了《游龍戲鳳》。有一次我和楊寶森先生去上海演出，晚上散戲后大家和他一起吃宵夜是照吃不誤。那晚看上去楊先生很興奮，這和晚上演出時觀眾的掌聲分不開的。白蘭地酒一杯接一杯，他又是笑了笑說：“慧秋，我們演《游龍戲鳳》你看怎樣?”當(dāng)時我沒有想到他會和我演這出戲，因為楊先生從來不動此戲。沒等我回答，他點了點頭，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有如諸葛亮在城樓胸有成竹的樣子，慢悠悠地說：“慧秋，我是在30年代和章遏云演過一次《游龍戲鳳》，我還想演。我想這第二次和你演這出《游龍戲鳳》，找時間我們倆說說戲?！笨礂钕壬钦J(rèn)真的，因為他說要和我說說戲。當(dāng)時我非常高興。便問他我們幾時演，他想了想：“回天津吧！”這太好了，于是我舉起酒杯說：“楊先生，咱們干了這杯酒!”我們一飲而盡。上海演出結(jié)束回到天津后，楊先生便抽時間和我說《戲鳳》，說戲時楊先生對正德帝和李鳳姐的唱，念，做及情感交流細(xì)微的小節(jié)骨眼要求得都很嚴(yán)，他既謙虛又認(rèn)真，雖然他不常演這一類型戲，但他提出演這出戲表明他對京劇藝術(shù)更廣泛的追求。這一次說戲如此精心，我想是由于他已有十幾年未演該劇，他要對觀眾負(fù)責(zé)，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此戲不是他的看家戲，他不能在場上留下任何遺憾。 《游龍戲鳳》終于在中國戲院演出，并獲得圓滿成功。觀眾欣賞到楊寶森正德帝的風(fēng)采，對于觀眾來說也是值得慶幸的。最使我高興的是，這出戲由天津廣播電臺錄了下來, 1987年我去上海演出時才知道這出戲的錄音已被中國唱片公司錄制成盒式帶發(fā)行。這是我和楊寶森先生同臺演出中唯一保存下來的資料，我和他的其他合作錄音“文革”中已被銷毀。這樣，這出《戲鳳》的錄音我就更感到珍貴，它總是喚起我對當(dāng)年與楊寶森先生同臺演出時的回憶。 （《楊寶森紀(jì)念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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