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翻開《紅樓夢》,總是不自覺會被開篇曹公描繪的這一幅殷實碧玉小家之畫面沉浸進去。心靜下來,浮囂褪去,情不自禁去想象甄士隱那般鄉(xiāng)里紳宦的街巷煙火,亦為他的平生際遇無限感慨。 一、喜樂時,不知苦將至 家殷小富,衣食豐渥,妻子賢淑,女兒乖巧。觀花修竹,酌酒吟詩,不為窗外功名累。晝來無事,書房閑坐,倦了便拋書睡去,朦朦朧朧,南柯一夢。醒來時芭蕉冉冉,日光依舊,愛女在前粉妝玉琢、乖覺可親,心柔軟成一灘水,一把抱起心頭肉,出門頑去。 好一番愜意又幸福的日子。 可以這么說,整部《紅樓夢》中,最令人迷醉的家宅煙火,是甄士隱的前半生,其女兒英蓮還未丟失時的那一瞥驚鴻。 而甄士隱前半生的福氣,還不止于此。他愛才好客,美酒佳肴招朋待友,不亦樂乎。就連他抱女兒出門看過會回來,在家門口遇見賈雨村,邀其至?xí)块e談時,都有家人來報“嚴(yán)老爺來拜”! 也正因其愛才好客,樂善大方,賈雨村才得以借其資濟入都一戰(zhàn)春闈,從此涉足官場。 富足,家和,妻賢女乖,賓朋來拜,樂善濟人……甄士隱的前半生,是人世間的一幅富安喜樂圖。 那時的甄士隱,一定做夢也想不到,他的下半世會那般凄涼淡慘。 二、貧病來,浮生恍若夢 樂極悲生來,福禍總相依,甘盡往往苦隨來。甄士隱的一生,以其女兒英蓮的丟失為分水線,前半生喜樂安逸,而下半世,悲苦炎涼兼嘗遍。
正如甄士隱抱女兒出門頑時,遇見倆瘋癲僧道所念的這四句言詞一樣,就在一個倏忽又至的元宵節(jié),家人霍啟把他年過半百方得的獨生千金給弄丟了! 天下最癡心父母。只有為人父母者,方能真正感同身受孩子丟了的那種痛,痛徹心扉。那種痛,就仿佛你的心肝都被人挖走了一樣。平生,只要能再見孩子一面,你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哪怕是生命。 或許,從愛女英蓮丟失的那一天起,甄士隱夫婦就變成了兩副被人挖走心肝的空皮囊,麻木地活著,了無生趣。唯一可聊以慰藉的,是幻想著某一天,女兒萬一能找到。 心太痛,所以晝夜啼哭,所以夫妻二人很快都病倒了。如果要是知道他們的心尖上的肉后來變?yōu)橄懔馑庥龅姆N種,他們夫婦一定會更恨不能代女兒受苦。 疾病的苦痛竟還不夠,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fēng)。葫蘆廟炸供起火,整條十里街被燒如火焰山,把就在廟隔壁的甄家,一夜之間化為一片瓦礫場。 似乎人窮苦后,失意愈發(fā)來。宅院被燒毀,夫妻二人輾轉(zhuǎn)田莊過活,又遇干旱鼠盜無法安身。折賣田莊投奔岳丈,卻被他岳丈拿點朽屋薄田,哄走賣田莊僅得的全部銀錢。 就這樣,前半生所有的一切,全都轉(zhuǎn)眼如浮云。本是讀書人的甄士隱豈擅理那點薄田?老之將至,漸行漸露的,只有“那下世的光景”。 貧病交加,悲苦凄凄。岳丈嫌惡,街坊看輕。世態(tài)原那般炎涼。 再回首,幾何為歡,浮生若夢。 三、遁悟了,塵世一場空
終于,在某個黃昏,甄士隱拄了拐杖掙挫來到街前。渺渺茫茫中,他聽見了這首似乎從遙遠(yuǎn)的天邊傳來的《好了歌》,他半睜著昏花的老眼瞧過去,原來飄忽而至的,是那位似曾相識的跛足道君。 他迎了上去,一定要給這首《好了歌》作解注,他這樣解:
是的,陋室空堂,當(dāng)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別嘆他人命不長,興許自己歸來喪! 浮世的一幕幕喜樂悲苦在腦海中回放,都化作過眼煙云。他大笑一聲,搶過道人肩上的褡褳,“走罷!” 兩個瘋瘋癲癲的落脫背影,飄飄而去,消失在凡塵與俗世中。 喜了又悲,富了轉(zhuǎn)貧。半生喜樂,半世蒼涼。恍然如夢的甄士隱遁入空門,塵世轉(zhuǎn)眼一場空。 紅樓最苦甄士隱。可人世間,誰人不是甄士隱? 渡走甄士隱的跛足道人言,這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 人性是撕裂的,一半向往神仙,一半是留戀煙火。而我等凡夫俗子,有父母,有愛人,有兒女,放不下,不能了,了不了。 人這一輩子,得意,失意,幸福,苦難,三窮三富不到老。既然注定不能了,那么,當(dāng)悲苦來時,讓我們緊緊護住至親至愛,平平安安度風(fēng)雨。待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作者: 作者:夜涼如水,本文經(jīng)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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