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靜靜地站立在牢獄中，看著一個刑部主事走近牢欄。主事展開黃卷，喝道：“罪臣袁崇煥接旨?！痹鐭o聲跪地。主事宣道：“國賊袁崇煥通敵賣國，萬無可赦。著即將袁崇煥凌遲處死！欽此?！痹鐭ㄟ凳?，之后平靜地：“臣謝恩！”

兩個獄吏打開牢欄入內(nèi)，將全副枷鎖套在袁崇煥身上、頸上、足上。

袁崇煥身配全副枷鎖，嘩啦啦響著，步入大堂。王承恩佇立堂中，朝獄吏們道：“都退下去?！豹z吏退下，堂上只剩王承恩與袁崇煥。王承恩久久注視袁崇煥，深情的一揖：“袁公啊，老夫救不了你了……”袁崇煥冷冷地說：“人生百年，終有一死。得一知已，死而無感。王承恩哪，你既是皇上的心腹，也是在下的知已。”

王承恩嘆道：“袁公，你還有一個知已。”“是誰？”王承恩道：“那就是皇上！袁公啊，你的‘以戰(zhàn)謀和’之策，皇上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并不是死于通敵賣國，而是死于那個‘和’字?！痹鐭▏@道：“普天下人打來打去，最終.不就是為了一個‘和’字嗎？”袁崇煥默然無語。

“袁公，老夫還有事請教?！蓖醭卸黝D了一頓，說：“袁公死后，誰能擔(dān)當(dāng)寧遠主將？”袁崇煥稍一沉思，道：“吳三桂?！蓖醭卸鞒吝实溃骸斑@個人，既勇敢又毒辣。他的心計與本領(lǐng)，都超出我早先的預(yù)料……袁公，你為何薦他？”袁崇煥喟然道：“寧遠主將太難當(dāng)了，需要在滿清八旗和朝廷奸臣之間站穩(wěn)腳跟，這才能守衛(wèi)邊關(guān)哪！這樣的人，不毒辣怎么行呢？在下就是不夠毒辣，才落得如此下場?！蓖醭卸餍Φ溃骸霸^的‘朝廷奸臣’，大概是指老夫這個宦官吧？”

袁崇煥冷笑一聲：“滿朝臣子，論忠忠不過公公，論奸也奸不過公公！”“說得好。袁公，老夫?qū)涯愕耐扑]之意轉(zhuǎn)奏皇上?！痹鐭ㄓ悬c意外：“皇上信得過我的推薦？”王承恩嘆道：“皇上啊，要比你袁公料想得聰明！皇上雖然把你凌遲處死，但你將帥之才，皇上心里有數(shù)。你推薦的將領(lǐng)，皇上八成還會任用。”袁崇煥聞言感概道：“果真如此的話，皇上就真是在下的知已了……”

王承恩掏出一黑盒遞給袁崇煥：“這是一盒‘萬福膏’，請袁公臨刑前抹到身上，它可以減輕零刀碎剮的痛楚。袁崇煥不接，微笑道：“又是你們太監(jiān)的寶貝吧？”王承恩點點頭：“確實是太監(jiān)的祖?zhèn)髅夭兀瑑r值千金哪。抹上它以后后，渾身皮肉麻木，喪失知覺，零刀碎剮就不疼了?！痹鐭〝嗳痪芙^：大丈夫誓死如歸，無需借助這些狗皮膏藥！王承恩嘆息道：“袁公，你是不知道凌遲處死的厲害呀！本朝開元以來，凡被凌遲者，有割五百刀才死的，有割八百刀才死的，只有對罪大惡極者，劊子手才格外用心，細細地割上一千刀，才讓罪犯斷氣。所以‘凌遲處死’才又叫做‘千刀萬剮’……”

袁崇煥冷笑著打斷：“在下官場浮沉三十年了，對此早有耳聞?！蓖醭卸鞒谅暤溃骸翱赡悴恢?，刑部已接到密旨，要對你足足割上一千二百刀，才讓你斷氣。如果沒有割滿一千刀你就死了，劊子手將被論罪。袁公，你面臨的‘凌遲處死’，將是本朝開元以來從未有過的酷刑，你可能被割得只剩一副骨頭架子，卻沒有斷氣呀！”袁崇煥大驚失色：“想不到……皇上竟然恨我恨到如此地步！”王承恩道：“不光皇上恨你，京城百姓也把你恨入骨髓了?！痹鐭ú唤獾赝?。王承恩說：“上次京城被困，死了成千上萬的青壯，父老們都認為清軍是你勾引來的，想迫使朝廷媾和。所以，對你恨之入骨！你還沒上刑場哪，就有人預(yù)先出錢購買你的肉了，一兩銀子一兩肉！這個價錢，可比豬肉貴五十倍，比狗肉貴一百倍！袁公啊，那兩個劊子手可以從你身上賺到一千兩銀子?！?/p>

袁崇煥悲憤至極，他沙啞地吼叫著：“怎么？……我袁崇煥為國為民奮戰(zhàn)終生，到頭來，從皇帝到百姓都想吃我的肉、剝我的皮？！”王承恩默默點了點頭。袁崇煥終于流淚，仰面恨叫：“上天哪……袁某無罪，袁某千古奇冤，萬載恨事……”王承恩跪下，將膏藥遞給袁崇煥，沙啞道：“老夫知道袁公是赤膽忠心。但是，也許要一百年過后，后人才會承認這一點，為你痛灑英雄淚、大做忠義傳。但是現(xiàn)在，他們卻只想吃你的肉、寢你的皮、將你碎尸萬段……拿著吧?！?/p>

袁崇煥顫抖地從王承恩手中拿過膏藥。王承恩磕一個頭，起身離去。袁崇煥掀開盒蓋看呀看――黑亮亮的油膏。他忽然憤怒地狂叫：“不??！……”袁崇煥將那盒膏藥狠狠擲出大堂。

沉悶的鼓號聲中，袁崇煥被錦衣衛(wèi)推下臺階，再推進囚車。囚車在錦衣衛(wèi)押送下馳離。袁崇煥在囚車中張望著，似乎在期待什么人……

崇禎坐在乾清宮龍案后，慢慢地翻閱奏折。案頭，奏折堆得很高。王承恩侍立于旁，他小心異異地說：“皇上啊，一共有八位內(nèi)閣大臣，十三位督撫，還有二十四個總兵官，他們都上了折子，請求皇上開恩，將袁崇煥免死，永不起用?！背绲澨痤^：“哦，你看哪？”王承恩依舊輕聲道：“老奴覺得，既然有這么多文武大臣上奏，皇上不妨網(wǎng)開一面，將袁崇煥免死，流放邊關(guān)，永不返京。這樣，他也就跟死了差不多！而皇上既展示了天恩，也震懾了那些明里暗里的主和派……”

崇禎口中“唔唔”地答應(yīng)著，仿佛同意似的。但是當(dāng)王承恩說完，他冷笑一下：“朕還記得，當(dāng)年處置魏忠賢的時候，你可比朕狠哪！朕當(dāng)時的意思，讓魏忠賢終生流放就行了，你非要把他絞死了。如今，你干嘛要朕對袁崇煥開恩哪？”王承恩栗然，怯道：“老奴覺得，袁崇煥似乎與魏忠賢不同……”“都一樣！都是亂臣賊子，朝廷大患?！蓖醭卸髂弧?/p>

崇禎繼續(xù)慢慢翻閱……終于，他合上奏折，長嘆一聲，陷入沉思。王承恩期待睜大了眼，望著崇禎。崇禎起身，只說了半句話：“存檔吧?！背绲澋纛^走開了，丟下王承恩呆若木雞。

囚車在錦衣衛(wèi)監(jiān)護下，在擁擠的街道上行進。兩邊，萬頭攢動，百姓們此起彼伏地、有節(jié)驟的怒喊著：“漢奸――賣國賊！漢奸――賣國賊！漢奸――賣國賊……”怒喊中，數(shù)不清的磚、瓦、菜根、爛鞋子朝囚車擲來。袁崇煥坐在囚車中一動不動，聽任雜物打在自己身上、臉上、頭上。

菜市口，刑場。半裸的袁崇煥被推上刑臺，推到臺上一座特殊的木架前。錦衣衛(wèi)把他手足都固定在木架上，袁崇煥閉上眼睛。兩個驃悍的劊子手上前，各執(zhí)短刀，他倆合掌朝袁崇煥行禮：“請袁大人見諒，小的奉旨為大人送行?！?/p>

袁崇煥睜開眼看了一下，再次閉上。一張魚網(wǎng)突然蒙到袁崇煥赤裸的背部，緊緊一勒，使得每一個網(wǎng)眼中肉體都像小紅棗般鼓漲起來，一把鋒利刀刃伸向肉體……突然，袁崇煥齒間發(fā)出著的痛苦的聲音：“嗯……”

四面八方觀刑的百姓們亂叫著，紛紛朝前擠。

刑臺上，一個劊子手舉起一只案板，板上堆滿血淋淋的肉塊。另一個劊子手用刀敲擊銅盤大喝：“國賊袁崇煥的肉，一兩銀子一塊，欲購從速啊……”

百姓們叫嚷著涌上前來。只見一只只手將許多銀錢扔到銅盤中，當(dāng)當(dāng)做響。……

人群后面，王承恩靜靜地觀看著。他似乎見慣了萬千世界，對任何殘酷與丑惡都毫不吃驚。而站他身邊的吳三桂，卻痛苦得看不下去。吳三桂再也忍不住，轉(zhuǎn)身欲離去。王承恩卻一把抓住他，低聲斥道：“站著別動，好好看看，這可是百年難得一見，你永遠別忘了！”

吳三桂只得站在原地，萬分痛苦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