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中國古代四大名硯之一，澄泥硯貯水不涸，歷寒不冰，發(fā)墨不損毫，讓前人對它盛贊有加。復(fù)雜繁瑣的工序與神秘的燒制工藝，讓它呈現(xiàn)鱔魚黃、蟹殼青、綠豆砂、玫瑰紫等不同色彩，集保健、實用、鑒賞等于一體。

澄泥最大的不同在于它的材質(zhì)：并非石質(zhì)，而是以黃河沉積的泥土為原料，經(jīng)人工雕刻、燒制、中草藥熏蒸等多道工序制作而成。

中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澄泥硯項目傳承人張建成說，澄泥硯的興衰沉浮，既有歷史因素，也有文化背景。今天的興盛與過去的衰落，都凝結(jié)了藝人的心血和汗水。

說源頭：非陶非石泥中來

澄泥硯脫胎于黃土的品質(zhì)，記載傳承著千古文明；它經(jīng)過水與火的洗禮，帶著黃河母親的血肉。千百年來，一方方散發(fā)著泥土芳香的澄泥硯承載著濃郁的文化，珍藏于中國各大博物館，成為歷史的見證，更被香港、臺灣等地區(qū)及日本等國家的友人視為珍寶，成為文化交流的紐帶。

“要講澄泥硯必須從陶器說起，澄泥硯是升華了的陶硯，”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張建成說。

從河南澠池仰韶文化遺址可以看出，早在5000年前，陶器已廣泛進入先民的生活。那時候，硯的前身——研磨器就出現(xiàn)了，只不過材質(zhì)仍是石質(zhì)的。

漢代以后，硯逐漸形成了扁平的圓形樣式，這一樣式一直延續(xù)至今。硯的材質(zhì)也由石質(zhì)演變成了陶質(zhì)，這便是陶硯。

張建成說，從漢到唐，先民主要使用的是陶硯，它取料方便，制作廉價，因容易雕鑿而造型生動，且發(fā)墨性能好，用物輕叩，聲音清純。但最大的缺點是質(zhì)地松軟，易滲水。于是便有人想起了用秦漢舊磚瓦制硯。

秦漢磚瓦多是宮殿毀壞后的遺留物，因選取的土質(zhì)極為細(xì)膩，燒制水平高，且不容易碎裂，古人便拿來磨制硯臺。

相傳，三國時，曹操造銅雀臺，燒制臺磚臺瓦的土料都經(jīng)過細(xì)心處理，并拌胡桃油、加丹、鉛、錫等。如此燒成后，磚瓦堅實緊密，用以制硯細(xì)膩光潔，且不滲水、發(fā)墨好。這種磚瓦在古代就被人視為名貴硯材。

相傳宋代書法家黃庭堅為王文叔寫墓志銘文，其子以一塊銅雀臺瓦作為酬謝，這在當(dāng)時是非常貴重的禮物。黃庭堅十分珍愛，還特地為制成的瓦硯寫了銘文。

民眾需求極大，可秦磚漢瓦畢竟有限。因此，魏晉南北朝時，古人開始模仿秦磚漢瓦的制作方式制硯，這就是改良版的陶硯——澄泥硯。它非陶非石，又類陶類石，“升華了的陶”即是如此。

追歷史：興衰沉浮數(shù)百年

通過研究，張建成將陜州澄泥硯理出了一個大致脈落：它始于漢，發(fā)展于南北朝，興于唐宋，明清時沒落，民國時雖有短暫復(fù)興，此后幾乎絕跡。

在唐代，有虢州澄泥硯、青州澄泥硯和絳州澄泥硯等品種，最著名的為虢州澄泥硯，作為貢品開始上貢，非官方名士不得用之。杜佑在《唐通典·食貨》中載：“弘農(nóng)郡貢——硯瓦十具”；宋代歐陽修《新唐書·地理志》中也說：“虢州弘農(nóng)郡土貢瓦硯?！?/p>

虢州即指古陜州，澄泥硯是古陜州的名產(chǎn)。在唐代，虢州位于洛陽和西安兩都之間，是黃河漕運必經(jīng)之地，所以來往文人學(xué)士及達官貴族頗多，虢州澄泥硯因此流傳頗廣，深受文人的喜愛。宋代大書法家米芾稱它“堅實如鐵，叩致金聲，刀之不入”。

在唐代，虢州澄泥硯代表了中國制硯的最高水平。宋代李之彥在《硯譜》中稱贊其：“虢州泥，唐人品硯以為第一，今人罕用?！?/p>

鮮為人知的是，虢州澄泥硯的原產(chǎn)地就在今天陜縣的人馬寨村。如今，這里不但仍有許多制硯藝人，就連明清時的古窯址仍清晰可見。

虢州澄泥硯分兩類，一類是手工捏塑，另一類是范模成型。人馬寨村的硯多是范模成型的。在人馬寨，村民習(xí)慣稱澄泥硯為“硯瓦”。

人馬寨村制硯所用的范和模均為澄泥陶制，藝人們以家庭為作坊，根據(jù)所造之硯的形制，利用內(nèi)、外范模分別進行翻制。心靈手巧的制硯藝人在唐宋虢州澄泥硯的基礎(chǔ)上，吸取了秦磚漢瓦、青銅器紋飾，以及民間剪紙窗花等傳統(tǒng)藝術(shù)的吉祥圖案，獨出心裁地制出了極具地域特色和濃郁文人色彩的澄泥硯瓦，其造型粗獷、飽滿、古樸，成為清末澄泥工藝之代表作。

在中國四大名硯中，只有澄泥硯是唯一的陶硯，其他三種都是石硯；相比端硯和歙硯，澄泥硯成名最早，端硯和歙硯則在宋代開始名聲大噪，超越澄泥硯的。自宋代起，因石硯的興起，澄泥硯開始走向衰落。

張建成說，清末時，陜州知名的制硯藝人王玉瑞曾被當(dāng)時的工部制造局聘請，也正因此，才有了短暫的復(fù)興，史料中記載的“玉瑞堂”、“永興堂”、“永興合號”招牌，都是陜州澄泥硯復(fù)興的見證。遺憾的是，日軍攻打到陜州時，硯瓦被日軍全部打碎鋪路，制硯藝人備受打擊，熱情一落千丈。之后，隨著現(xiàn)代書寫工具的興起，澄泥硯從民眾的視野中淡出。

有傳說：名硯因“尿”得美名

在三門峽，有一個叫李俊林的收藏家，藏有五六百方澄泥硯，他發(fā)現(xiàn)不少有“盧硯”、“盧敬硯”、“壚硯”、“真盧硯”的壓印銘記，令他不解的是，這些是人名，還是堂號或地名？

就此，張建成從清姚之元所著《竹葉亭雜記》了解到了陜州“盧村硯”。張建成說，民國史學(xué)家鄧之誠的《古董瑣記》詳細(xì)地記載了盧村所在的位置，即在陜州城南30里，“傳有隱士盧景，好造瓦硯，硯成悉瘞之崖壁間，硯大者徑尺，小者三四寸，行如箕如瓢龜鱉之甲，下有兩足。”

遺憾的是，盧景村在民國年間就被分成了上盧村和下盧村，姓盧的村已也寥寥無幾。但慶幸的是，溝崖旁還有不少完整的硯窯。

據(jù)村內(nèi)老人講，當(dāng)?shù)卦鱾髦痪渲V語，叫“向北看，七十二窯半”，遺址與諺語即是硯窯盛況的見證。

在上盧村，盧景被傳成了神仙。相傳盧景還未成仙時，每日在碼頭山上割草放羊，閑時用羊尿、人尿和泥制硯，造硯的工具是一把用來割草的鐮刀，其硯足均是用鐮刀削制。當(dāng)?shù)厝朔Q，只有用尿和泥所制的硯臺，研墨寫字作畫才不洇紙，且有光澤。當(dāng)時陜州人進京考狀元，都是使用他所造的“尿泥硯”，但此硯不能作為商品銷售，只能作為禮品送人，如若執(zhí)意要賣，必有意外災(zāi)禍發(fā)生。

因有傳說中的“羊尿、人尿”做配料，盧村的澄泥硯被人戲稱為“尿泥硯”；盧景也因其獨特的“尿泥硯”受到民眾的尊敬。

故事是真是假，早已不可考證，但這個傳說卻給陜州澄泥硯增加了幾分神秘色彩。

贊品質(zhì)：河泥浴水火而成文化

對于澄泥硯的制作工藝，從歷史到工藝，再到選料，張建成費了好幾年的工夫查閱史料?！掇o?！分羞@樣解釋虢州：隋開皇三年(公元583年)置，元至元八年(1271年)廢，入陜州。產(chǎn)澄泥硯，唐時以為第一。1936年，《陜縣志》卷十三物產(chǎn)土屬記載：“澄泥硯，唐宋皆貢……硯理細(xì)如泥色紫可愛，發(fā)墨不滲，久之硯漸損凹，硬墨磨之，則有泥香?！?/p>

如今在陜州，制做澄泥硯的并非張建成一人，王玉瑞的后人王耀澤、李俊林等人都在做，也都在研究，且各有千秋。

張建成說，選用黃河澄泥，泥場是關(guān)鍵?！熬o沙慢泥”是張建成選擇的標(biāo)準(zhǔn)。為找泥場，張建成沒少吃苦頭。一個冬雪剛過的傍晚，他到盧氏找泥場，山路呈S狀，陡且滑，他開的破吉普車控制不住，往溝里栽去，幸虧汽車前橋撞在溝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停住了。一身冷汗的張建成鉆出車，才發(fā)現(xiàn)溝邊孤零零只有那一塊石頭，他立馬沖那塊救命石頭磕了個頭。

“誰都想不到，我在靈寶和陜縣的交界處，五原村一帶，千溝萬壑之間，找到了泥場。據(jù)說唐朝虢州澄泥硯，就是在這兒取土?！睆埥ǔ烧f，泥場是制硯藝人核心的機密，誰也不會告訴你。你得自個找。

在三門峽黃河灘邊，張建成指著河心一叢蘆葦說：“每年六七月份黃河落水后，有一層二三厘米厚的泥，半年的蓄水期把泥浸泡得泥性改變，做硯就取這層泥，硯不會裂?！?/p>

“從醒泥、悶制、制胎到做模、雕刻、拋光，鍛燒，每一個步驟早一個小時、晚一個小時，燒制成的澄泥硯都是廢品?！睆埥ǔ烧f。

作為澄泥硯的非物質(zhì)文化傳承人，張建成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但在他手上，制硯的“工藝古法，思維現(xiàn)代，”他反復(fù)強調(diào)，原材料及工藝不能改變，否則就不成為澄泥硯了，傳統(tǒng)工藝的尊嚴(yán)就沒了。

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張建成在硯臺燒制后，還要用幾十種中草藥薰蒸，至于怎么薰、用什么材料，他一概不說。

千年河泥歷經(jīng)了水與火的洗禮就有如此大魅力，究竟是產(chǎn)品還是文化，誰也說不清。

浙江學(xué)者、收藏家許登云曾這樣盛贊澄泥硯：“我們的祖先不可思議地將河泥制成了澄泥硯，它還躋身中國四大名硯，成為了嗜硯者夢寐以求的寶物?！?/p>

“澄泥硯之美，主要有三：質(zhì)地、光澤和色彩。凡產(chǎn)優(yōu)質(zhì)澄泥之地，必得山川、河流之神助。山川佳泥逢雨水流入河中，沉積下來，潔凈、細(xì)膩、糯柔，具備了得天獨厚的條件，泥質(zhì)佳，密度高，發(fā)墨性能好，并能泛出和田玉般的珠寶光澤?！睆埥ǔ烧f。

澄泥硯色彩有如春波蕩漾般的春波綠色、有富麗的鱔魚黃色、有紅似蝦頭的朱砂紅，還有蟹殼青、魚肚白，五彩繽紛。

澄泥硯以上佳的質(zhì)地、人與自然的完美統(tǒng)一、古雅的形制、絢麗的色彩，千百年來為皇室豪門、社會各界所重。

水墨時代，澄泥硯的地位遠超過現(xiàn)代人的想像?！段髑宄幾V》是乾隆撰序、記載清宮秘藏歷代硯品的一本權(quán)威硯譜，所刊漢、唐、宋、明歷朝古硯二百方中，漢之未央、銅雀，唐之六螭、八棱，宋之虎符、石函等40余方均為陶質(zhì)硯臺，占五分之一有余。澄泥硯江湖地位，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