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楸帆 看到《2001:太空漫游》的扉頁上赫然印著“獻給斯坦利”,霎時某種強烈的虛幻感擊中我,仿佛穿越浩瀚無盡的星門。 這是一套獻給我的書,我沒有道理不這樣認為。 我的英文名,正是跟隨了那個阿瑟·克拉克所致敬的人,永遠的斯坦利·庫布里克。 而我曾用的ID“HAL9000”,也正是小說中產生自我意識的電腦之名,甚至在我新作《荒潮》的后記中,也為克拉克保留了一席致敬之地。 這是兩個在我人生中留下痕跡并擁有位置的人。 兩顆跨時代的智慧大腦互相激蕩,綻出后來者無法企及的花朵,將科幻電影從之前的B級片拔高到了藝術乃至宗教的高度,《2001:太空漫游》至今仍是無法跨越的文化地標。 而影像反哺于文字,庫布里克為《2001:太空漫游》的定調是: 神話般莊嚴的主題,克拉克幾乎在小說中將這點實現(xiàn)到極致,盡管在后面的三部曲已經(jīng)有所削弱,但情節(jié)性增強,仍不失為精彩嚴謹?shù)目苹媒?jīng)典。 如今,它以更加完整精準的譯本,更為精美的包裝重現(xiàn),仿佛橫跨千年的神話,在末日之后的世界給予人們新的啟迪。我們閱讀,思索,再次仰望星空。 新版《太空漫游四部曲》 阿瑟·克拉克 (1917.12.16 —— 2008.3.19) 在許多年中, 阿瑟·克拉克與羅伯特·海因萊因、伊薩克·阿西莫夫一道被稱為“科幻黃金時代的三巨頭”。 但與其他兩位風格不同,克拉克的作品具有極強的預見性和準確性,聯(lián)合國、NASA和互聯(lián)網(wǎng)都從他的書中受益。 他在1945年便撰文提出通信衛(wèi)星概念并證實其技術可行性的第一人,被譽為“世界通信衛(wèi)星之父”。 這種基于科學事實的技術預測式風格在《太空漫游》四部曲中得到最充分的表現(xiàn)。 早在人類第一次登月之前的1964年,克拉克與庫布里克一同構思并創(chuàng)造了電影與小說中令人驚異的太空場景, 包括太空站中的失重與人造重力、月球地貌(比實際略為崎嶇)、從月球及宇宙飛船上看地球等,其細節(jié)與真實性即便在今天看來也毫不過時。 這與克拉克堅實的數(shù)學物理學背景密不可分,更是他寫實風格的最佳寫照。 在《2001:太空漫游》中發(fā)現(xiàn)號先飛近木星,利用其巨大的重力場產生所謂的“彈弓效應”,使宇宙飛船沿著第二段旅程方向加速,飛向土星最神秘的衛(wèi)星——土衛(wèi)八伊亞佩圖斯。 而1979年航海家探測器就是使用這樣的操作模式,首度詳細探測太陽系外圍的巨大行星。 而在《2061:太空漫游》中人類利用新型“冷融合”反應來驅動,大大提高了星際旅行的速度。 在1987年美國《科學》雜志發(fā)表的文章中,報道了薩哈羅夫正在研究的課題就是有關“冷融合”。 難怪阿瑟·克拉克在《2061》后記中寫到:“我一直以為我在寫科幻小說,也許我錯了?!?/p> 他還曾經(jīng)預言:地球人與外星生命體將在2030年相遇;人類將在2060年創(chuàng)造人造人。對于此樂觀預測,我們不妨拭目以待。 科幻文學理論中有被稱為“驚異感”(Sense of Wonder)的核心概念,這種“驚異感”將科幻與其他文類分隔開,從而具有了一種獨特的美學價值。 而《太空漫游四部曲》無疑是將這種驚異美學發(fā)揮到巔峰的經(jīng)典文本。 在《3001:太空漫游》中,克拉克描寫到人類已離開地表,生活在赤道上方3.6萬公里的高空,即地球同步軌道的四座塔上,分別是非洲塔、亞洲塔、美洲塔和太平洋塔。 這個概念實際上是1979年《天堂的噴泉》中太空電梯的延伸: 人類集全球力量在位于赤道的島國建造了一條通天電梯,人和貨物可以搭乘電梯用幾天的時間上升到36000千米高的同步軌道,這個一勞永逸的工程使昂貴的火箭發(fā)射成為了歷史,任何人都有機會到太空一游。 ▲“任何足夠先進的技術,看上去都與魔法無異?!?/p> 在阿瑟·克拉克的小說中充滿了此類宏偉壯闊的“巨大沉默物體”(Big Dumb Object)想象及精細描寫,激發(fā)起讀者(尤其是青少年)對于浩瀚宇宙及神秘未知的熱情,如我中學時便對直徑達三公里的拉瑪飛船心生向往。 難怪《三體》作者劉慈欣曾謙遜地表示“我的所有小說都是對阿瑟克拉克《2001太空漫游》的拙劣模仿”。 在這一系列中,除去對星際天體、宇航機械及巨大人造物的嚴謹描摹,克拉克還將文字的觸角伸向人類的精神領域深處, 試圖以“玄而又玄”的迷幻式景觀營造驚異感,如《2001:太空漫游》中描寫鮑曼穿越星門時的文字:
充滿新浪潮風格的語言通過庫布里克的光影,成為一代又一代影迷不斷為之驚嘆迷醉的“星門時刻”。 在亞當.羅伯茨的《科幻小說史》中,對克拉克有這樣的評述:
在《太空漫游》四部曲中,克拉克借助理性工具,將人類文明與宇宙命運推演至極致,試圖到達終極問題的答案: 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 《2001:太空漫游》中,在電腦HAL9000失控之后,鮑曼進入控制室將它的內存逐塊拆除,HAL的意識被抽出,記憶里慢慢只剩那段測試鍵盤的字符句。 而鮑曼遭遇黑色方碑之后,穿越星門,被更高級智慧安放于一間路易十六時期風格的房間中,迅速衰老,腦海中回放一生記憶,并最終回到嬰兒期,成為星童。 《2061》中,年逾103歲的弗洛伊德博士最后一次太空旅行后,步鮑曼和HAL后塵,進入黑色方碑,其肉身消失于無形,但一生的知識記憶卻完整保留在某個時空構架中,永世長存。 《3001:太空漫游》中,新生的鮑曼和HAL,加上弗洛伊德博士的靈魂(圣父、圣子、圣靈三位一體)為了挽救人類必將滅亡的命運,犧牲自我,為人類爭取到一千年的緩沖時間。這 莫非是對《圣經(jīng)》故事在更大文明尺度上的重述? 庫布里克曾對克拉克說過, “你給了我們一種新視野,讓我們看到人類從地球搖籃朝自己在星海間的未來伸出雙手,而在那片浩瀚星海間,異族智慧體或許會扮演神般的父親角色……他們一定會希望褒獎你,因為你是最具遠見、最早預告了他們存在的人之一。” 克拉克卻說,他只是提供了一個可能的答案,“至于真相,一定更在意料之外——自古皆然。” 2008年3月19日,阿瑟·克拉克在斯里蘭卡逝世,享年91歲。在他的墓碑上刻著: “阿瑟·克拉克在這里長眠。 從未長大, 但從未停止成長。” 每年我都會重溫《太空漫游》,經(jīng)典常讀常新,似乎這樣便能獲得某種不斷成長的神秘力量, 讓我在這片現(xiàn)實、污濁的空氣中,如丁尼生在《尤利西斯》詩末所說的:去奮斗、去探索、去發(fā)現(xiàn),但絕不放棄。 科幻(神話)對于人類的意義,便在于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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