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東師從滬上名醫(yī)丁甘仁先生，熟讀《內(nèi)經(jīng)》《難經(jīng)》，深研仲景學說，考究仔細，常有發(fā)明。在學術上，他強調(diào)人以胃氣為本，治療上重視調(diào)整脾胃功能，善于運用陰陽五行學說統(tǒng)一斡旋，以期達到陰平陽秘，五臟安泰。

黃先生生前以診治胃腸疾病為多，對水腫病的診治記述非常有限。從現(xiàn)有公開發(fā)表的資料看，僅有1977年由上海市龍華醫(yī)院組織編寫的《黃文東醫(yī)案》中記載了5個水腫病案[1]，分別為“面目下肢浮腫案”“浮腫案”“全身浮腫案”“面浮足腫案”及“尿毒癥案”。上述5篇關于水腫診治的醫(yī)案中，共有處方15個，藥物150余味，其中白術(14/150)、茯苓(12/150)、黨參(9/150)是使用最多的藥物。下面試著通過對醫(yī)案的分析總結(jié)，推演出黃老診治水腫病的經(jīng)驗特點，以饗讀者。

對水腫病因的認識，多從內(nèi)因和外因兩個方面理解。外因為風寒、風熱、風濕、暑氣、濕邪或皮膚瘡毒等；內(nèi)因為飲食勞倦、房事過度、氣血失和或素體虛弱等，上述二者常相合發(fā)病。

黃文東先生對明清醫(yī)家的學說深有研究?！毒霸廊珪つ[脹》：“凡水腫等證，乃肺脾腎三臟相干之病，蓋水為至陰，其本在腎；水化于氣，其標在肺；水唯畏土，故其制在脾。”認為水腫的發(fā)病與肺脾腎相關，但在病位上，三者又有側(cè)重不同?！懊婺肯轮∧[案”中，病變在于肺脾氣虛，運化失常；“在面浮足腫案”中，存在脾氣虛，久及腎，運化氣化均不利；“尿毒癥案”中，脾腎陽虛，溫化不及，濁氣上逆。此外，黃文東先生重視肝在水腫病中的意義，認為肝為剛臟，體陰用陽，主疏泄，肝陰不足，不能滋養(yǎng)承載肝的疏泄功能，肝氣不足，失于疏泄，影響肺脾腎的水液代謝?！案∧[案”中認為系肝脾不和，運化失職所致。脾胃運化失常，水濕內(nèi)停，聚而成痰；濕阻氣機，氣行不暢，血滯于內(nèi)，終成瘀血。

綜上所述，黃老認為水腫病機多在肺脾氣虛，脾腎兩虛，肝脾不和，濕濁痰瘀雜合為患，虛實夾雜，錯綜復雜。

水腫的形成，關鍵在于肺脾腎功能失常，肝失疏泄，水液代謝紊亂，水濕積聚而成。其發(fā)病有緩急之分，病情亦有輕重之別，但總不離虛實兩端。在病變過程中，諸臟腑功能失職在先，津液積聚成水泛濫在后，病變常虛實夾雜。喻昌在《醫(yī)門法律·水腫論》中提到“水病以脾、肺、腎為三綱”。張景岳也說：“凡治水腫者，必先治水，治水者必先治氣”，源于“水為陰液，非氣不能行”?；趯λ[病病機的深刻認識，黃老治療水腫病，注重肺脾腎，兼及他臟；治法上也有補益和驅(qū)邪的側(cè)重不同。

從臟腑論，重視補肺、健脾、溫腎以及養(yǎng)肝柔肝。5個病案中均使用了健脾法。其中“面目下肢浮腫案”“浮腫案”“全身浮腫案”三者獨重健脾，佐以補肺；“面浮足腫案”乃脾腎兩虛所致，故治療以健脾益腎為法，尤其在病久不愈時，宜著重溫腎。肝脾相關，土虛木乘，肝脾失和，在“浮腫案”中癥見浮腫的同時伴見月經(jīng)量多、腹痛腰酸，治療上佐以養(yǎng)肝柔肝。在用藥上選擇黃芪、黨參、白術補肺健脾，附子、補骨脂、淫羊藿溫腎，白芍、當歸養(yǎng)肝柔肝。

從氣血論，又有益氣、行氣、活血、養(yǎng)血、滋陰等不同。黃老在治療水腫病時，氣虛不運者補氣、氣滯不行者理氣，血滯化水者活血利水，血虛者補血養(yǎng)血，常有化裁。5個病案中以黃芪、黨參、白術益氣，以陳皮、木香、枳殼、香附行氣理氣，以丹參、赤芍活血，以白芍、當歸養(yǎng)血，以石斛滋陰。

黃老在驅(qū)邪上主要使用化濕、燥濕、泄?jié)?、理氣、祛瘀等法?！叭砀∧[案”中以脾虛濕重為本，故治療以健脾燥濕為主，方以胃苓湯加減。藥物的選用上，黃老以蒼術健脾燥濕；以藿香、佩蘭芳香化濕；以萹蓄、通草淡滲利濕；木香、香附、陳皮等藥以理氣消滯?！端貑枴乎蝉氛摗吩疲骸捌街斡跈?quán)衡，去宛陳莝……開鬼門，潔凈府”。黃老除了重視補益正氣外，非常重視祛除邪氣。“濕重者，以燥勝之”。若水勢急迫，非逐水不能解，黃老使用攻逐泄?jié)岱?，如在“尿毒癥案”中，因病勢沉重，不容緩攻，急以大黃祛瘀通腑泄?jié)?，急下以留生機，后以制大黃、黑料豆、熟附子三者合用，緩攻取勝，溫腎通腑泄?jié)嵯[。水阻氣機，氣停血滯，久病入絡，水腫患者易有瘀血存內(nèi)?？v觀5個案例，黃老均酌情選用了赤芍、郁金、丹參、香附等藥物中的一二味，以活血化瘀、利水消腫。正如唐容川云：“須知痰水之壅，由瘀血使然，但祛瘀血，則痰水自消”。

縱觀黃老的水腫病醫(yī)案，有些藥物成對相伴出現(xiàn)，或性能相近，或功用相仿，或互補不足，形成了療效確切、使用方便的藥物對子，以下是案例中多次用到的藥對。

源于《金匱要略》中記載的木防己湯，擅長治療血虛氣滯的痰飲。均為水飲為病，黃老將本藥對巧用于水腫病，在“全身浮腫案”中貫穿使用。因該案為脾虛濕盛，氣機不利，濕邪充斥肌膚所致，此處使用以溫經(jīng)利水、化飲消腫，亦暗合“病痰飲者，當以溫藥和之”。

一味丹參，功同四物。郁金長于活血止痛，尚能行氣利膽；赤芍活血涼血祛瘀，在水腫病病久入絡時適當選用，可以活血祛瘀、利水消腫。此藥對用于“面目下肢浮腫案”和“尿毒癥案”，源于此患者病來已久，入絡存瘀，單純健脾益氣化濕難以奏效，輔以活血，血行則氣行，氣機運行正常，濕濁自然化身而去。

木香辛溫，偏于行腸胃滯氣，主入氣分；香附辛平，善于宣暢十二經(jīng)氣分，兼入血分。正所謂，氣行則水行，兩者合用，疏肝行氣消滯利水。在脾虛氣滯引起的水腫病中配伍使用。

兩者均為芳香化濕藥，合用化濕醒脾和中，脾健則制水有方。在以脾虛濕盛為患的“全身浮腫”案中，配合健脾藥物以期脾氣健復、濕濁得去、腫脹消退。

淫羊藿溫而不燥，擅長燮理陰陽；補骨脂可以溫暖水土，升達肝脾，兩者合用，溫補脾腎，治水之本，調(diào)水之制。在“面浮足腫案”中，脾病及腎，癥見浮腫明顯而小便反利之癥，黃老認為治療當健脾益腎，若病久不愈，尤當溫腎，加用淫羊藿、補骨脂后，見效顯著。

附子溫腎，制大黃驅(qū)邪，黑料豆補脾，三者合用，攻補兼施，先后天并治。此三者取大黃附子湯之意，水濕為陰寒之邪，積于體內(nèi)，當溫里瀉下；配以補益脾胃健中焦的黑料豆，用于病情嚴重的“尿毒癥案”。

陳皮功專理氣開胃、燥濕化痰；竹茹長于清熱止嘔、滌痰開郁，合用于脾虛胃熱，痰濕蘊內(nèi)水腫而見嘔惡痞滿之證。黃老用于“尿毒癥案”，患者惡心嘔吐期間，配合他藥以解毒和胃降濁。

早在20世紀70年代，黃文東先生就認識到黑料豆在泄?jié)?、除濕上的功用，并將黑料豆成功運用于腎病水腫患者的診治中，尤其是尿毒癥患者。黑料豆，味甘性平，擅長健脾消腫，是高蛋白低熱量的食物性藥品。黃老在診治尿毒癥類患者時，黑料豆作為方藥的重要組成部分，每劑必備，長期服用。配伍上常以附子、制大黃、黑料豆3藥并進，以附子溫腎，治水腫病之本；以制大黃活血通腑泄?jié)幔壮樾?，蕩滌積滯；以黑料豆補脾利水消腫，并加用黃芪加強健脾益氣。

后學者龍華醫(yī)院腎內(nèi)科陳以平教授在臨床中將黑料豆進一步推廣使用，獲得很好的臨床療效，并在藥理上進行了深入的探討研究，證實黑料豆能降低患者的尿蛋白，升高血漿白蛋白，降低血脂，調(diào)節(jié)機體免疫功能，對腎病綜合征、低蛋白血癥具有良好的治療作用[2]。

黃文東先生在僅有的5個水腫病案中，多次采用了大黃附子湯、木防己湯、香砂六君子湯、胃苓湯等經(jīng)典方藥，且使用靈活。方藥常由上述兩三個小方組成，每方酌取兩三味，藥物雖少，用意頗深，或健脾或溫腎或通腑，充分體現(xiàn)了黃老扎實的中醫(yī)功底和靈活辨治的中醫(yī)思辨能力。如對“面浮足腫案”中年男子的診治中，認為脾胃氣虛，健運失職，是所謂的勞倦傷脾所致，因此在整個治療過程中一直以香砂六君子湯作為基本方藥，調(diào)治加減，5診后已是“浮腫盡退，精神已振”。對尿毒癥患者的治療中，始終堅持溫腎益氣、解毒和胃，攻補兼施，將附子與大黃作為君藥貫穿始終，取得較好的療效。

（收稿日期：2016-03-09  編輯：諶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