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huán)球人物雜志 2019-09-03 18:44:51

2019年8月31日，商界花木蘭、前聯(lián)想首席財務官、被聯(lián)想CEO柳傳志笑稱“我是在給她打工”的馬雪征因胰腺癌去世，享年66歲。

回顧這位著名女強人的一生，少了一份從地底頑強逆襲的熱血豪情，有的是面對榮華富貴榮辱不驚的淡然之氣。

“任世間風云變幻，我自清風朗月”，這句話就是她傳奇一生的縮影。

在人生攀登的關鍵時刻，她不僅敢于果斷換賽道，甚至在兩條賽道上都畫下了五彩絢爛的彩虹。

毫無財務背景的她，從鄧小平的翻譯做到聯(lián)想首席財務官，最后再成為知名投資人，這樣的人生經歷讓眾人難以望其項背。

馬雪征曾連續(xù)3年榮登《財富》雜志所評選的“全球最有權力商業(yè)女性”榜單，與柳傳志并肩作戰(zhàn)17年，主導聯(lián)想并購IBM個人電腦業(yè)務這場著名的“扮豬吃虎”游戲，一起將聯(lián)想從一家中國企業(yè)做成世界企業(yè)。

“得知這一消息，自己的震驚和傷感難以言表，昨天還在一個戰(zhàn)壕并肩苦戰(zhàn)，今日緣何如此匆匆急飛天國？！不能想，不敢想，不得不想......”

昨晚，柳傳志發(fā)布的這則悼念文，讀來是滿滿的情真意切，沒有絲毫客套話。有網(wǎng)友說：“自諸葛亮去世的兩千年后，我似乎又一次看到了臨表涕零的老人家?！?/strong>

不管是深情的緬懷，還是花團錦簇的贊譽，馬雪征都受得起。

身為女性，她“享受逛街、打扮的樂趣”，會因為愛馬仕的一季新產品而激動不已；身為商場領袖，她也能與柳傳志、味千集團CEO潘蔚等在一起談笑風生。

縱橫商界30載的馬雪征，最喜愛的詩句就是“西風寒露深林下，任是無人也自香”。

來自中科院處級干部的“毛遂自薦”

1976年，馬雪征成了那個年頭鳳毛麟角的大學畢業(yè)生。畢業(yè)于首都師范大學的她被分配到了北京郊區(qū)工作。

隨后，她又選擇去英國倫敦大學進修，留洋歸國后進入了中國科學院。在那里，馬雪征曾長期給國家領導人做翻譯，鄧小平同志便是其中之一。

在中科院工作的12年中，她成為了中科院最年輕的處長、主任，最后官至正處級。

但就是這樣一個中科院系統(tǒng)里冉冉升起的新星，在1990年做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決定——放棄中科院升任副局長的機會，加入聯(lián)想集團。

而且，她加入聯(lián)想并不是聯(lián)想盛情邀請，而是自己向柳傳志毛遂自薦。

當時的聯(lián)想只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柳傳志想破腦袋都不知道馬雪征為何放棄光明的仕途，主動投奔自己。

很多年之后，當馬雪征回憶起這個決定時依然充滿自豪：當初之所以踏出這看似大膽的一步，其實是被柳傳志宏大的商業(yè)藍圖所打動。

1988年，機緣巧合之下，馬雪征在香港與柳傳志見過一面：

“柳總和他的部下們談宏圖、談戰(zhàn)略、高談闊論，如同指揮千軍萬馬、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的將軍，非常不一般?！?/strong>

這是一種與中科院完全不同的工作氣氛。每個人在團隊中都能100%地發(fā)揮能量，這種強烈的存在感正是中科院不能提供的。

最終，馬雪征憑借一口流利的英語，獲得了聯(lián)想香港總經理助理的職務。不過，她并沒能很快地融入新環(huán)境。

在中科院時，她時常接觸的都是諾獎得主、各領域專家。而在聯(lián)想，從助理做起的她，曾在各個部門跑腿，妥妥成了一個“打雜的”。這種極大的落差，后來被她形容為“資產階級小姐鬧革命，從城市到延安”。

最后，還是柳傳志幫助她走出了這種不滿情緒。在與馬雪征的談話中，柳傳志直接指出她要適應角色的變化。

“企業(yè)和體制內最大的不同，就是企業(yè)是為了做事而做關系，不是為了做關系而做事?！?/strong>

“企業(yè)做事情是以結果來考核人的，不是考核過程。不要埋怨領導，不要埋怨環(huán)境，也不要埋怨對手或者你的同事，你只能埋怨你自己做得不夠好?！?/strong>

這些話不僅幫助馬雪征迅速適應了角色，后來更成為她17年聯(lián)想生涯的座右銘。

這種不計較個人得失，將個人利益與企業(yè)利益高度捆綁的風格，促使她與聯(lián)想做出了一個足以載入中國企業(yè)史的改革。

聯(lián)想全員持股

1997年對于聯(lián)想來說是一個好運年。在這一年，香港聯(lián)想完成了對北京聯(lián)想的整合，整個公司向上的勢頭非常強勁，所有員工都想知道這家公司是否真的有天花板。

也正是在這一年，馬雪征提出了中國企業(yè)史上最大膽的改革方案——員工持股。

這是香港股市上的一種員工激勵制度，在中國內陸從未有過先例。但柳傳志的熱情超乎了她的預料。柳傳志不僅非常支持這個計劃，還讓她盡快給出方案。

后來，馬雪征按照當時國際通行的辦法做出了第一版計劃，列出了幾百個持股人選。

不過對于這個方案，柳傳志并不滿意。他批評馬雪征“視野不要太小”。隨后，他又說出了那句讓馬雪征感到震驚的話：

“雪征，我們要的是全員持股?！?/strong>

馬雪征的第一感覺是“為難”。按照國際慣例，員工的持股權一般是對中層管理人員開放，再加上聯(lián)想當時全員已經有幾千人的規(guī)模，又涉及到內陸和香港施行辦法的不同，“全員持股”的施行將會面臨極大挑戰(zhàn)。

但她心里清楚，如果中國有公司能夠完成這種歷史性改革，那一定會是聯(lián)想。這家公司在當時是最有“員工當家做主”氛圍的中國公司。

最終，馬雪征被柳傳志成功說服：“聯(lián)想將是第一個施行員工持股權的中國公司，要讓大家都感覺到自己是公司的主人，哪怕一人一手都得給?！?/strong>

不久之后，馬雪征拿出了那份著名的“準全員持股權計劃”。當這一計劃公布時，整個聯(lián)想都沸騰了。

2000年左右，中國經歷過一次互聯(lián)網(wǎng)泡沫破裂，當時幾乎所有的科技公司都“垂頭喪氣”，只有聯(lián)想員工群情激昂、充滿斗志，因為大家真正感覺到了自己是公司的主人。

而“全員持股計劃”的成功，最終讓馬雪征成為聯(lián)想首席財務官。在這個位置上，一場更大的“戰(zhàn)役”正在等待著她。

主導與IBM的拉鋸戰(zhàn)

曾有媒體這樣評價馬雪征：“聯(lián)想成為今天的聯(lián)想，馬雪征功不可沒。”

這句話評價的，正是當初由她主導的IBM PC業(yè)務并購案。

這項交易一直被作為中國企業(yè)站在全球角度管理收購的成功案例，馬雪征也因為這起“蛇吞象”收購案聲名鵲起。

上世紀90年代末，憑借簡便易用的廉價計算機，以及競爭對手難以匹敵的分銷網(wǎng)絡，聯(lián)想的PC業(yè)務一時間風光無兩。不過到了2001年，中國加入WTO，關稅下降后的中國PC市場迎來了外國品牌的沖擊。

此時，“藍色巨人”IBM主動向聯(lián)想伸出了橄欖枝。當時IBM的PC業(yè)務因競爭不過戴爾一直虧錢，這也是他們主動出售PC業(yè)務的原因。

聯(lián)想公司內，具有國際視野的馬雪征是并購IBM PC的堅定支持者，但當時像她一樣支持這次并購的并不多。

2003年，當聯(lián)想收購IBM的提議第二次遭到聯(lián)想控股董事會否決時，馬雪征采取了以退為進的辦法。她利用清晰的洞察力，找出說服董事會的關鍵點，并邀請來自第三方的麥肯錫、高盛和GA投資公司逐一說服董事，自己反而“避嫌”般地躲了起來。

最后，這個彌漫著“蛇吞象”質疑聲的并購提議成功翻盤，獲得董事會許可。

2003年11月，以馬雪征為首的聯(lián)想談判團隊飛往美國，與IBM開始了第一輪接觸。談判在高度保密的氛圍中進行：雙方不得共同出入餐廳用餐，而在會議進程中，若有人說話，便不能接聽手機。IBM表示：一旦聯(lián)想對外透露絲毫信息，談判立即終止。

談判過程就像一場拉鋸戰(zhàn)，“有一半時間都在討價還價”，雙方在各個領域里逐一展開收購談判，每一個細節(jié)都不放過。

談判的焦點是對于知識產權的爭奪。IBM一方不愿出讓太多技術所有權，而這卻是聯(lián)想收購的重點。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馬雪征都在為知識產權問題與對方扯皮，甚至還曾因IBM不想出讓某個技術而終止談判。

這個過程充滿艱辛，一個頭兩個大的馬雪征有時候不得不在半夜一點多叫醒同事開電話會議。

終于，在2004年10月，雙方談判進入了尾聲。到12月6日交易達成，最終簽署的文件達50余種，摞起來高達1米。

在歷經了無數(shù)次北京、香港、紐約之間的往返，度過了不知多少個不眠之夜后，2004年12月8日清晨3點，馬雪征代表聯(lián)想集團在此次收購交易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是馬雪征在聯(lián)想打得最漂亮的一場“戰(zhàn)役”，也是最后的戰(zhàn)役。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懂得什么叫急流勇退。

2006年5月底，馬雪征交出了兩份文件，一份是聯(lián)想集團收購IBM PC業(yè)務后的第一份年報，另一份則是退休申請。

她決定在即將進入60歲高齡之際，再次跨入新賽道——做投資人。

2011年，馬雪征組建了自己的PE公司博裕資本。隨后，她憑借精準的商業(yè)眼光，帶領博裕資本投資了阿里巴巴、居然之家、網(wǎng)易云音樂、同程旅游等著名項目，總募集規(guī)模近百億美元。

在她的眼里，天下沒有做不成的事。環(huán)境不好有環(huán)境不好的做法，環(huán)境好有環(huán)境好的做法。

馬雪征生前曾用一句話來概括自己，如今看來，這句評價算得上非常精準了：

“我是個放在哪兒都能打仗的女人?！?/strong>

馬雪征女士，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