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祖調心圖》

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有據(jù)可依的官方畫院，宋代的翰林圖畫院在繪畫史占有著不可或缺的地位和影響。北宋建立的翰林圖畫院不僅僅為圖畫院培養(yǎng)了大批著名的畫家，給我們呈現(xiàn)了很多的優(yōu)秀作品，更重要的是它把繪畫列入封建國家科舉制中，使繪畫成為科舉制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宋代翰林圖畫院的興建時間

北宋赫赫有名的翰林圖畫院，隸屬于入內內侍省的翰林院下，與天文、書藝、醫(yī)官四局并立：

“ 翰林院，勾當官一員，以內侍押班、都知充，總天文、書藝、圖畫、醫(yī)官四局，凡執(zhí)伎以事上者皆在焉?！?/p>

對于它的起始年代，有兩種不同的看法，一種意見認為：翰林圖畫院起建于宋太祖建國初，到雍熙元年建成；另一種意見則認為：宋初建隆元年有圖畫院之名號，但圖畫院與翰林圖畫院不同，史上有據(jù)可考的翰林圖畫院直到雍熙元年才被創(chuàng)設起來。而就其稱謂而言，作為歷史上官方設立、具有深遠意義的繪畫機構——翰林圖畫院，其自身的各種問題，理論界一直存在不同的意見。這些源源不絕的爭論，是由于翰林圖畫院在中國美術史上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作為官方設立的繪畫機構，它所承載的分量是我們用語言難以形容的。

宋.《寒江獨釣圖》

關于圖畫院的興建，歷史上有確切記載的資料中有這么一段：

“ 翰林圖畫院，雍熙元年置在內中苑東門里，咸平元年移在右掖門外，以內侍二人勾當。待詔等舊無定員，今待詔三人，藝學六人，祗侯四人，學生四十人為額。舊工匠十四人，今六人”

這一段話看似給人一個明確的定論，實際上“置”這一個字給這一定論帶來很大的爭議：一方面，我們可以將這個字順理成章地理解為，翰林圖畫院是于雍熙元年即984年產生，所有的人員以及制度都是在雍熙元年開始成立。另一方面，我們可以將此理解成為，翰林圖畫院早已成立，而在雍熙元年置于內中苑東門里的是其辦公地點，此辦公地點于咸平元年(998年)移在右掖門外，按照上下文的意思，這一理解是非常合理的。此外，宋太祖在開 國之初就已經(jīng)開始招徠畫家，并有對畫家進行授職一事則使這種解釋更加合理化。那么，究竟翰林圖畫院是在何時產生的呢？

首先，按照任何事情的產生都要有據(jù)可依這種觀點來看，歷史上找不到任何關于翰林圖畫院產生于雍熙元年前的記載。我們知道，對于任何一個經(jīng)過戰(zhàn)亂統(tǒng)一后的國家，統(tǒng)治者必定要重振朝綱，修繕史籍。這樣的做法，一方面便于統(tǒng)治，一方面流傳后世。如果翰林圖畫院產生于太祖朝，必定有所記載。而“宋太祖興兵間，受周禪，收攬權綱，一以法度振起故弊。……太宗尚儒雅，勤于治政，修明典章，大抵曠廢舉矣?！?/strong>更是印證了這一規(guī)律，宋太祖在位期間，主要精力在于建立新的軍事制度，加強集權，使一 些分散的地區(qū)歸順于宋王朝，逐漸結束紛亂的時局。而處于相對比較穩(wěn)定的太宗朝，雖然也后繼太祖未完成的統(tǒng)一事業(yè)，但其主要事跡便是治政和修典等治內事宜。

宋.《六祖伐竹圖》

其次，如果按照留存史料的遐想來推斷的話，翰林圖畫院于太祖朝便興建也未必成立。宋太祖在開 國之初就已經(jīng)開始招徠畫家,并有對畫家進行授職一事，并非能作為畫院存在的證明，只能說太祖時期已經(jīng)開始為畫院的興建做準備了，這不僅僅是統(tǒng)治者對繪畫重視的表現(xiàn)，也是統(tǒng)治者加強權、穩(wěn)定民心的另一種方式。因此，按照嚴謹?shù)闹螌W思想，翰林圖畫院應成立于雍熙元年，即公元984年，這不僅是歷史的記載，更是符合一個由分而合的國家發(fā)展規(guī)律的。

與北宋翰林圖畫院的興建一樣，學者們對北宋翰林圖畫院的廢罷也有著諸多爭論，有一種意見認為其應隨著北宋一起滅亡了；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徽宗時期圖畫院就被罷。在《畫繼》中的侯宗古條記錄：“侯宗古，本畫院人。宣和末罷諸藝局，退居于洛。畫西京大內大慶殿御屏面升龍，杰作也?！?/strong>在這條里面，明確提出了“宣和末罷諸藝局”的說法，照此，圖畫院應于宣和末年，即1125-1127年左右被罷廢。

二、宋代翰林圖畫院的錄用方式

作為皇家機構，翰林圖畫院的發(fā)展到完善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人才不斷地被補充進來，為統(tǒng)治者所使用，院畫家進入畫院的形式試歸納如下：

宋.《秋江漁隱圖》

（1）統(tǒng)治者的接收和招徠

上文說過，唐及五代的統(tǒng)治者皆愛畫，在宋統(tǒng)一混戰(zhàn)局面后，太祖對其遺留畫家進行接收，并施禮遇。如王靄、趙元長：

“ 王靄，京師人。幼有志節(jié)，頗尚靜默。留心圖畫，尤長于寫真。追學吳生之筆，于佛像人物能盡其妙。朱梁時以為翰林待詔。至石晉末，耶律德光犯闕，時靄與焦著、王仁壽為德光掠歸。至宋有天下，靄還國，復為待詔?！?/p>

實際上，這一措舉最好的例子是黃筌之子黃居寀：

“ 居寀字伯鸞，筌少子也。畫藝敏贍，不讓于父。蜀之四主，崇奢宮殿，宛囿池亭，世罕其比。居采父子入內供奉迨四十年，殿庭墻壁，門幃屏障，圖畫之數(shù)不可紀錄。授翰林待詔，將仕郎，試太子議郎，賜金魚袋……”

我們看到，被宋朝統(tǒng)治者招徠的黃居寀，所受到的待遇顯然比在蜀地要好，在蜀地黃居寀僅被賜金魚袋，而到了宋，不僅被賜金魚袋還被賜紫。另外，朝請大夫的官品為從五品上，比將仕郎和試太子議郎的官品都高。敢問受到如此殊榮，怎能不留下來專心侍主呢？除了五代遺留的畫家之外，還有一種被統(tǒng)治者所招徠而進入畫院的畫家。他們多是德高望重、技藝超群者，被皇帝所得知，進而詔入：

“ 呂拙，京師人。善丹青，尤喜為樓觀之畫。至道中，召入圖畫院祗候。太宗方營玉清宮，拙畫郁羅蕭臺樣上進。上覽圖嘉嘆，下匠氏營臺于宮......”

宋.《水圖》

因為善畫而被詔入畫院，這樣的人不止呂拙一人。郭熙在被詔入畫院之前，也是名揚遠外，統(tǒng)治者詔他們入畫院，不僅僅是因為欣賞他們的繪畫，更重要的是，這些有名的畫家具有一定的社會基礎和民心，詔其入仕，不但能使其為自己服務，更能便于自己的統(tǒng)治。與之對立的是，這些社會名人往往不一定心甘情愿的為統(tǒng)治者服務，呂拙由圖畫院祗候遷為待詔，本為一件好事，但是“拙不肯受，愿為本宮道士”

呂拙“不肯受”的理由我們不難得知，比起宮廷外的風流快活，有著嚴整規(guī)章制度的畫院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只無形的鳥籠，進去了之后就被嚴格規(guī)范，按照統(tǒng)治者喜好和口味進行繪事，對他來說恐怕是巨大的束縛，一旦觸怒了龍顏，定會掉入萬劫不復，已經(jīng)進入畫院的呂拙定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拒不肯受，成為本宮道士，明哲保身更是一個智慧的方法。

（2）推薦入院

與由皇帝招徠的畫家身份不同，被推薦入院的畫家大多身份低下，沒有很高的聲望，所以需要被有識之士引入宮中，謀得一官半職：

“ 高益，涿郡人，工畫佛道鬼神、蕃漢人馬。太祖朝，潛歸京師。始貨藥以自給，每售藥必畫鬼神或犬馬于紙上，藉藥與之，由是稍稍知名......孫氏以益所畫《搜山圖》進上，遂授翰林待詔?！?/p>

宋.《五馬圖》局部

與被招徠的畫家不同，這樣形式入院的畫家多半愿意留在宮中為統(tǒng)治者服務，對于他們來說，能通過這種方式為官，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一種好方式，這種類型的畫家是需要機遇和貴人提拔的。當然，在沒有貴人提拔的情況下，毛遂自薦也是“薦”的一種好方式，推薦王道真的高文進即屬于此種情況：

“ 高文進，從遇之子。工畫佛道，曹、吳兼?zhèn)洹８傻乱页髿q，蜀平，至闕下。時太宗在潛邸，多訪求名藝，文進遂往依焉。后以攀附授翰林待詔?！?/p>

高文進的自薦是有底氣的，“上萬機之暇，留心繪事，文進與黃居寀常列左右，賜予優(yōu)腆?！?/strong>他沒有讓宋太宗失望，通過勤奮的努力和高超的技藝獲得了極高的聲望和地位。

（3）補入畫院

《圖畫見聞志》有一段記載：“趙長元，蜀人，工畫佛道人物，兼工翎毛。初隨蜀主至闕下，隸尚方彩畫匠人。因于禁中墻壁畫雉一只，上見之嘉賞，尋補圖畫院祗候。”趙長元，原服務于后蜀主孟昶，到宋后，補”入圖畫院為祗候，這個“補”是有原因的。《宋朝名畫評》對此有所解釋：“趙元長，字慮善，蜀中人。通天文，歷仕偽蜀孟昶為靈臺官。亦善丹青，凡星宿緯象皆命畫之。國破，元長從昶赴闕下。太祖引偽署官屬，凡學天文之類皆不赦......”

雖然《宋朝名畫評》中用的是“召”，然而，聯(lián)系上下文以及當時語境，趙元長并非一入宋朝就受到良好待遇，而是一種絕地逢生的狀態(tài)，在當死未死之后，本發(fā)配到文思院為匠人，后因一段機緣巧合為統(tǒng)治者厚愛，而受畫院的升遷制度以及宋朝的官制所規(guī)定：“非遇缺額則不能遞補”，故“補”一字，一方面表明了趙元長進入畫院的狀態(tài)，另一方面也有對其補償?shù)囊馑?，故更為貼切。而《圖繪寶鑒》中有一段關于補入畫院的記載則與趙長元的補入情況不同：“郭信，京師人，補畫院，賜緋待詔……”。

宋徽宗趙佶《聽琴圖》

畫家補入畫院的記載很少，除了趙長元一例出現(xiàn)于宋初之外，補入的例多出現(xiàn)于僅徽宗時期，補入畫院的方式或是由于徽宗時期畫學的興辦?；兆跁r期“始建五岳觀，大集天下名手，應詔者數(shù)百人，咸使圖之，多不稱旨。自此之后，益興畫學，教育眾工?！?/strong>由此看到，徽宗興建畫學的直接原因是應詔建五岳觀名手“多不稱旨”。畫學在選拔學員時候采取“三舍試補升降”法。三舍即為：上舍、內舍和外舍三等：“外舍生二千人，內舍生三百人，上舍生百人。月一私試，歲一公試，補內舍生；間歲一舍試，補上舍生，彌封、謄錄如貢舉法......”

可見，剛入選學員為最低等外舍生，然后經(jīng)過考試逐一升至上舍。而這一“補”的制度可能同樣影響到了畫院畫家的采錄，被選入上舍生的優(yōu)秀人員以同樣的方式補入到畫院，組成新的人才。

宋.《仙山樓閣圖》

通過以上的錄用方式，我們看到畫院對于人才的汲取是一步步走上主動選拔的方面。宋初，天下剛統(tǒng)一，民心渙散，統(tǒng)治者采取接受和招徠五代時期遺留畫家以及社會有名之士，不完全由于統(tǒng)治者喜愛繪畫，實際上是帶有政治用意的。而到了后來由有識之士推薦畫家入院的時候，這種錄用已經(jīng)走上了主動選拔的道路，對推薦的人員可以甄選?；兆跁r期的補入選拔制度更是將錄用畫家上升到一個規(guī)范的形式上，對人才的選拔也是一種考驗，這種制度與畫院的發(fā)展有相當大的關系，是畫院成熟到一定程度的表現(xiàn)。

（4）因才能而入畫院

此種因才能而入畫院的畫家是進入畫院途徑中一個普遍的形式。與其它方式比較來說，此種途徑看似最為理所應當——凡是能夠進入皇家畫院的人必定是有其異于常人的才能的，不過，在這些才能之外有時候卻又充滿了機遇。京兆人龍章便是其中一例，《宋朝名畫評》記載：

“ 龍章，字公絢，京兆人，性敦靜，好古居，嘗冠帶。善畫虎免，亦工佛道及冕服等，尤長于裝染。祥符中，玉清昭應宮成，召令彩畫列壁，外有玉皇尊像，猶未裝飾，時畫院僚屬爭先創(chuàng)意，至于專科斜枝莫不詳盡……”

宋.《群魚戲藻圖頁》

在這個事件中，龍章毫無疑問是參與了玉清昭應宮的壁畫繪制工作，然而記錄中并未涉及到他的工作能力，使其得以載入史冊的原因看似僅僅是因他提供了一個解決難題的方法。這一切看上去似乎讓人匪夷所思，難道畫院的門檻就如此之低？看到后面的資料，我們便對其能夠進入畫院大門的原因有所領悟：

“……龍章常求食于京師，樂游坊市藥人楊氏，鎖活虎于肆，章熟視之，命筆一揮而成，識者驚賞之，平生所畫止有六虎而已，今少有及者?！?/p>

《圖畫見聞志》也記載：

“龍章，京兆樂陽人，工畫佛道人物，兼工傳寫，尤善畫虎。曾有貨藥人楊生檻中養(yǎng)一虎，章因就視寫之，故畫虎最臻形似，子淵有父風?！?/strong>由此得知，龍章之所以能夠進入圖畫院，還在于他的繪畫才能。才能加上機遇兩種因素，才是他進入畫院的原因。

參考文獻：《宋朝諸臣奏議》、《宋史》、《宋宰輔編年錄校補》、《宋史紀事本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