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爺 一九七五年八月我中學(xué)畢業(yè)唯一的出路就是上山下鄉(xiāng),那個時 文革已接近尾聲,知青的下鄉(xiāng)的形式已由同一個學(xué)校畢業(yè)的學(xué)生共同到一個鄉(xiāng)鎮(zhèn),改為由學(xué)生的父母單位組織本單位的職工子女在一個固定的鄉(xiāng)村下鄉(xiāng)。當時我父親的單位主管的知青是在大青鄉(xiāng),那是我們市最落后,最貧窮,日工分值最低的一個鄉(xiāng)。那時還有一個政策是城市的學(xué)生可以投親靠友到農(nóng)村去,所以我的父親就決定不讓我去大青鄉(xiāng),而是去到我的一個叔伯爺爺所在的凡河鄉(xiāng)當知青。我同意了父親的決定但我提出的條件是:別的知青都是戴著大紅花和父母單位統(tǒng)一制作的小木箱,由單位用大卡車敲鑼打鼓的送到農(nóng)村的。我去投親靠友也必須有專車來送。父親同意了,特意在單位要的一輛小吉普車(那時吉普車已經(jīng)算是挺高檔的了)送我去凡河鄉(xiāng)。盡管沒有享受到敲鑼打鼓的歡送但有父親的陪伴及由父親親自給我做的小木箱(我父親是八級木匠,做的木箱比單位發(fā)的木箱好的多)帶在身邊,也覺得沒有丟面子。 吉普車沿著遼河大堤向凡河鄉(xiāng)江河泡村(江河泡村離市區(qū)只有二十里)駛?cè)?。大堤兩旁的農(nóng)田里大面積種植的苞米已開始抽穗灌漿,兩排筆直的白楊樹碩大的樹冠像一把把巨傘撐起片片涼陰,樹下平展的草地上白色,黃色,紫色的各色小野花爭相怒放,幾只蝴蝶在小野花中翩翩起舞,煞是好看。大堤上很靜,偶爾也能看到一兩輛馬車通過。不知過的多長時間(我一路上都看欣賞這美麗的田園風(fēng)光,沒有注意時間,況且那時我也沒有手表)聽爸爸說“到了。該下堤了?!奔哲囯x開大堤拐向一坑洼不平的鄉(xiāng)村小路,在爸爸的指引下在一處柵欄門前停下了下來,我走出吉普車看到的是,柵欄內(nèi)的小院里的菜園里很茂盛的長著各種蔬菜。紫色的茄秧下掛滿綠色的小茄苞,西紅柿黃紅相間,在茂密的枝葉下很是誘人。蘇子散發(fā)著特有的香味沁人心脾。柵欄上爬滿了豆角秧,八月忙粉紫色的小花很好看,一棵梨樹在菜園的中央也已是碩果累累。一座低矮的小土房隱沒在菜園深處。 爸爸扛著木箱,我拎著行李沿著柵欄圍起的小路走到了小土屋前,門有點矮,我們需要低一下頭才能進去。一位白發(fā)稀疏,面容慈善,身材偏瘦,腰板挺直的老人笑容滿面的迎接著我們: “你們來了,快坐,路上辛苦了吧?”老人說。 “這是爺爺,快叫二爺!”爸爸對我說。 “二爺好?!蔽倚÷曊f。 “二叔,這孩子放你這你就費心了?!卑职终f。 “哎,費啥心,孩子們到這來是要吃苦的呀"二爺說。 “我和司機得馬上返回去,因為單位還要用車的,我也得上班?!卑职终f “好的,放心回去吧”二爺說。 就這樣爸爸只坐的一會兒就和司機返回了。 爸爸走后我一邊和二爺說著話一邊詳細的看著屋里的一切。二爺家里的擺設(shè)挺簡單,屋內(nèi)南北兩鋪炕(東北民宅基本是這樣的),南炕的西邊靠墻是一個老式的被柜,柜子上邊放了両床已經(jīng)洗的被面花色已退得辨不清原來的花的顏色了被子,緊挨著被柜的是兩個并排放置的那種上揭蓋的木箱,木箱的油漆已經(jīng)掉的差不多了。木箱上有幾個酒瓶子,炕上放著一個矮腿的小木桌,也是十分的舊了。北炕上墻角處放了一個原本就沒有油漆的黑了巴區(qū)的木箱。西面炕頭上放了一個鋪蓋卷也是灰了巴涂的說不清是什么顏色。外屋(即廚房)有點暗,墻壁及屋頂?shù)姆苛罕粺熮钩闪撕谏?,靠東面墻有兩個用木板架起的碗櫥,兩個水缸,幾捆柴禾堆放在墻邊。有兩個大鍋灶分別壘砌在外屋南北兩側(cè)的靠炕的一端。 “二爺,你這屋里為什么什么東西都是雙料的呀?”我問道。 “哦,你不知道,咱家的北炕上是你張爺爺住著呢,他是一個五保戶,無兒無女的,他現(xiàn)在出去溜達去了,一會快晌午了他就會回來了?!倍敾卮鹫f。 后來我知道了,我的二奶奶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經(jīng)去世了,兩個女兒都在外邊工作,不在身邊,爺爺一直獨居生活。張爺爺是從外省來此投親的,結(jié)果他的親人已經(jīng)不在世了,村里將他收留安置在二爺?shù)募依锱c二爺同住。 二爺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但身體很硬朗,早年間家里比較富裕所以讀了幾年的私塾,加之二爺頭腦比較聰明靈活,在那個小村莊里也算是一位很學(xué)問的人了,誰家有什么大事小情的都愛去找二爺商量商量,讓他給出出主意。 尤其要到春節(jié)的時候人們會帶著大紅紙求二爺給寫春聯(lián),二爺?shù)淖謱懙耐玫囊卜浅芬鈳蛣e人做這些事,遇有人來求他幫忙辦什么事情他都非常的高興。有時他也自己寫一點毛筆字貼在墻上,我還記得他的墻上貼了這樣一副用正方形的白紙寫的字: 春游芳草地, 夏賞綠蓮池, 秋飲黃花酒, 冬吟白雪詩. 要用書法家的標準來評判的話,那個字寫得很一般。 我看了后對二爺說“二爺,你的字寫的挺好呀,詩也很有意境,很美的呀?!?/div> “是啊,春夏秋冬各有所好,這不是神仙過的日子嗎?!?/div> 二爺?shù)拿纸械畛?,他曾?jīng)津津樂道的給我解釋說: “殿臣,金鑾殿的臣子,丞相。年輕時大家都叫我丞相呢。哈哈?!?/div> 二爺很看重自己的名字、名望,做什么事都非常認真,一絲不茍。那一年村里開貧協(xié)會,二爺要參加并作發(fā)言,他在會前做了很充分的準備,認認真真的寫了一份講稿,還怕自己寫的不好拿給我看,對我說: “我對現(xiàn)在的新詞不太清楚,說的話都是老話,你看看,這講稿里哪些地方說的與現(xiàn)在的形勢不符,給改改,免得到時鬧出笑話?!?/div> 爺爺如此認真,我也不敢馬虎怠慢,仔細的閱讀這篇講稿,二爺寫的字基本都是繁體字,多虧我讀書時也練了幾天書法,對繁體字多數(shù)還都認識。二爺?shù)闹v稿寫的還真挺好,想表述的意思說的都很清楚,我把一些在那個年代里不該說的話給刪改了一些,又添加了一些當前形勢必須說的話。然后給二爺講了一下這樣改的原因。幾天后貧協(xié)會開完回來,二爺特別高興的對我說: “他們說會上我的發(fā)言最好。支書都表揚我了?!?/div>
看到二爺那么高興我也挺高興的。 二爺?shù)纳钔啒?,挺有?guī)律的,每天清晨天剛亮就起床自己做早飯,在大鍋里用那個樹杈棍代替鍋簾上邊放上幾張?zhí)K子葉蒸幾個窩頭,鍋底呼幾個茄子土豆,再蒸上一碗辣椒醬,一鍋飯菜都出來了。用蘇子葉蒸出的窩頭吃起來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挺好吃的。那位張爺爺也和二爺一起在自己的大鍋里做飯,兩位老人有說有笑的很開心。開飯時各自坐在南北炕上一邊吃一邊聊著村里的一些新鮮事,生活過的清貧而有意思。飯后他們會去侍弄自己的菜園子,坐在梨樹下乘涼。 二爺很注意養(yǎng)生,他說童子尿祛病強身。二爺家隔壁住著一戶袁氏人家有五個孩子,最小的只有兩歲名叫小土子,他就經(jīng)常的要那個娃娃的尿來喝(這件事,我不敢恭維,盡管中醫(yī)藥書上有記載童子尿可治挺多的疾病,但一般人很難做到)。二爺也很喜歡小土子,時常把他抱在懷里在自己的菜園子里摘一些梨了,西紅柿了之類的東西給小土子吃。那時候農(nóng)村生活很貧困,尤其是袁家孩子又多又小,只有他爸爸一個勞動力在隊里掙工分,生活就更加窘困,二爺也時常把自己種的菜送給他們接濟他們。 二爺有一個籃子吊在屋中央的棚頂上,里面裝著新摘下來的西紅柿和沒吃完的窩頭。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這樣做,一直沒敢問過,我猜想大概是怕老鼠吃吧。 我下鄉(xiāng)后的前半個月是在二爺家住的,后來就搬到青年點去了,再后來恢復(fù)高考我就離開了那里去讀書了。大概是在我讀大四時放暑假媽媽告訴我二爺過世了。他在我的記憶中留下很深的印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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