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東籬”是什么意思?如何理解它的含義? “東籬”這個詞最早是出現(xiàn)在陶淵明的《飲酒·其五》中: 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yuǎn)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這首描寫隱居生活的作品奠定了陶淵明作為隱士之宗,田園詩創(chuàng)始人的位置。而其中最有畫面,也是最廣為流傳的就是第三聯(lián)“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皷|籬”一詞,從此帶上了詩人自有的感情色彩。 我們說詩詞的意境,其實(shí)就是說詩人通過各種意象表達(dá)出感情的境界。而每一個字,每一個詞被詩人使用之后,對事物的描寫就賦予了一種腦海中特定感情的反饋?!皷|籬”就不再只是東面的籬笆,它指代了五柳先生整個隱居自得的生活和“心遠(yuǎn)地自偏”的境界。 就好像我們看到“西風(fēng)瘦馬”,自然想起漂泊的旅人,我們看到“老樹昏鴉”,自然聯(lián)想到天涯孤獨(dú),我們看到“刀劍如霜”,自然想起塞外刀兵,縱馬北疆。這也就是我們平時說的詩詞的“有我之境”,世間萬物隨著詩人的目光所及,染上了詩人心內(nèi)感情的特色,成為一種特殊的、帶有個人色彩的意象,而不再是簡單、生硬的客觀描寫。 經(jīng)過千萬人、不同時代的詩人對這種大家都認(rèn)同、并且愿意繼續(xù)使用的情況下,這些意象就會逐漸固化。從最開始的可拆分變成后來的不可改變。 比如陶淵明在寫《飲酒》的時候,假如這籬笆不是在東邊呢?他會不會寫成“采菊西籬下,悠然見北山”?這是有可能的。可是事實(shí)不是這樣,而文章一旦產(chǎn)出并流傳,這些意象,包括“東籬”,“南山”就已經(jīng)固化,不再是簡單的客觀事物。那么后世詩人在描寫這種類似于隱居生活的時候,自然就會使用已經(jīng)固化“隱逸思維”的東籬和南山,來指代籬笆下的菊花或者其它適合隱居的山。 關(guān)鍵是取其名稱下指代的意思,也就是使用大家都認(rèn)同的意象,可以在有限的詩詞文字中盡量延展感情又無須多用筆墨來解釋。這種固定意象的作用和用典是一樣的。 “東籬”因“采菊”而名。菊花,外表淡雅,獨(dú)傲秋霜,是高潔之士的精神寄托。屈原便有名句“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五柳先生《飲酒》里,菊花不但高潔,更有了隱逸避世的含義。從這里起,“東籬菊”就成為一個成典,被那些有歸隱之心的詩人們信手拈來。 不過“東籬”和其他的固定意象稍有不同,因?yàn)樗旧恚ɑh笆)的常見性,所以后世詩詞使用得非常多。而詩人們在使用這個固定意象的時候,不只是使用五柳先生的隱居的意思,同樣會帶入自己的情感。這樣“東籬”這個意向的含義就越來越多,同時也會被更多的人使用。 比如白居易就非常喜歡用“東籬”。如《酬皇甫郎中對新菊花見憶》: 愛菊高人吟逸韻,悲秋病客感衰懷。 黃花助興方攜酒,紅葉添愁正滿階。 居士葷腥今已斷,仙郎杯杓為誰排。 愧君相憶東籬下,擬廢重陽一日齋。 還有《閏九月九日獨(dú)飲》: 黃花叢畔綠尊前,猶有些些舊管弦。 偶遇閏秋重九日,東籬獨(dú)酌一陶然。 自從九月持齋戒,不醉重陽十五年。 在白居易手中,“東籬”和菊花的羈絆就更加深了,而且每每用詞都是重陽佳節(jié)賞菊之時。而且我們細(xì)品樂天作品,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心思和陶淵明當(dāng)時是不一樣的。陶淵明就是去官歸隱,是個真正的隱士。而白居易卻是身在朝中,想歸隱而不得,可能也沒那么想歸隱。只是中國的文人,每逢仕途不達(dá),流貶之時,都有這種歸隱田園的潛意識。 白居易還專門寫過《中隱》:“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思間。似出復(fù)似處,非忙亦非閑?!彼运m然每到重陽提“東籬”,每每想歸隱,但總歸只是想法和向往罷了。 “東籬”在白樂天這里,又多了一些求歸隱而不得的惆悵。 基本上唐朝大詩人,都使用過這一成典。如杜甫的“且酌東籬菊,聊祛南國愁?!贬瘏⒌摹盀閳?bào)使君多泛菊,更將弦管醉東籬。”高適的“節(jié)物驚心兩鬢華,東籬空繞未開花?!笨梢哉f這一意象在唐朝就已經(jīng)在文人中普及。 進(jìn)入宋朝,由于詞牌的興起,很多文化用詞開始在普通民眾中大肆流傳,宋詞中“東籬”的使用頻率非常高。易安居士李清照也很喜歡用“東籬”這個意象,如《鷓鴣天·寒日蕭蕭上瑣窗》: 寒日蕭蕭上瑣窗,梧桐應(yīng)恨夜來霜。酒闌更喜團(tuán)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 秋已盡,日猶長,仲宣懷遠(yuǎn)更凄涼。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fù)東籬菊蕊黃。 《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 易安居士前半生悠閑,后半生流離,“東籬”于她,大概念只是一種平靜生活的寄托,這個意象到了這個時候,就不再有五柳先生避世的執(zhí)著,甚至也沒有白樂天仕途顛沛時的憧憬,有的只是希望國泰民安、歲月靜好的奢求了。 不過就算“東籬”的意思隨著使用者不同的變化,也不影響我們?nèi)缃駝?chuàng)作古詩詞時候的選用。“東籬”不管新附著了多少個人的情思,其精髓仍然未變,是源自陶淵明的精神上的超脫出塵。 一個固定意象到底如何使用,有它本身所傳達(dá)固化意境的限制,但更加需要創(chuàng)作者的巧思契合,讓每一個意象達(dá)到最佳的使用效果,從而完成詩詞整體意境的構(gòu)造和提升。 而不僅僅是堆砌古詞意象。 堆砌古詞不但不利于意境層次的升華,甚至能讓人一眼看穿寫作者的膚淺。 如今的古風(fēng),大多都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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