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勛

利用諧音，造成一種獨特而奇妙的藝術(shù)效果，也是那些聰明的詩人，經(jīng)常運用的詩藝方法。

先看一則故事。據(jù)《唐才子傳》，詩人馬異與盧仝二人因詩風相似，而交往甚密。但細細分析，二人的詩風也同中有異：馬詩“詞調(diào)怪澀”，而盧詩“語尚奇譎”?？吹贸鰜恚穗m在“奇”“怪”上合拍、接近；但馬之怪而“澀”，而盧之奇而“譎”?！皾蹦芙?，而“譎”卻難釋了。

盧仝作詩曰：“昨日同不仝，異自異；今日仝自同，異不異。”第一句“仝”因與“同”諧音，是暗指盧仝與馬異二人詩風有所不同，這其中“仝”指盧仝。所以第二句說“異自異”，第一個“異”字是人名，指馬異；而第二個“異”字則指詩風不同。第三句“仝自同”，第一個“仝”字指人名，是盧仝；第二個“同”字指詩風，是說盧與馬自有相似之處。所以第四句說“異不異”，其中第一個“異”字指詩人馬異，而第二個“異”字指馬異與盧仝自有相同之處，所以是不異。而“不異”與“自同”，二者是同一個意思的反正兩個方面的表述。繞了一個彎子，曲折了一下，如此就有了品味的詩趣了。

詩的最后一句是對前邊四句詩的總結(jié):“是謂同不往而異不至”。這個“同”字，兼指二義:利用諧音既暗指人名盧仝；又指二人詩風有相似之處，正因為如此，所以二人才來往密切，所謂盧仝如果不去馬異那里（“不往”），馬異也就不到盧仝那里去（“不至”），可知這個“異”字也是利用諧音而兼指人名與詩風二義。如果沒有了“同”，就不會來往；進一步說，如果盡是不同即“異”，盧仝“不往”而馬異“不至”了。就是說，這兩位詩人的詩風有相同點即“怪”；但又各自有其個性特點，即不同（“異”）點:馬是怪而“澀”，盧是怪（即“奇”）而尚“譎”，是大同而小異了，故二人交往（“往”與“至”）深密了。

從這則有趣的故事可以看得出來，諧音這種詩藝是運用了同音假借和雙關(guān)兼指（彼此二事）的方法完成了妙趣。

李調(diào)元《雨村詩話》指出“借字寓意（義）?！边@個“字”就是個諧音字，作者才得以“借”它寓意。所說“寓義”，就是“雙關(guān)兼指”。既指這個字的本義，又指它諧音而隱含的另一義。近人俞陛云《詩境淺說》所謂“雙關(guān)巧語，妙手偶得”即此。

諧音這一詩藝，在由南朝郭茂倩所編《樂府詩集》清商曲辭中吳聲歌曲及西曲歌里邊的許多民歌民謠，就保存了許許多多這種例子。內(nèi)容多為男歡女愛、別離之怨。

如《讀曲歌》:“罷去四五年，相見論故情。殺荷不斷藕，蓮心已復(fù)生?！逼渲小芭骸迸c配偶之“偶”、“蓮”與憐愛之“憐”為諧音。要注意的是這種諧音是音同而字不同，字不同則義亦不同；正因為義不同，詩才達到了“借字寓義”的效果。

魏晉南北朝以來，一些專業(yè)詩人，也因受民歌的影響，使用這種諧音的手法。最有名的是劉禹錫的《竹枝詞》:“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下雨為無晴，日出為有晴。既無晴卻有晴。詩人巧妙地利用了“晴”與“情”的諧音，既指天氣，卻指感情，一語雙關(guān)，兼指二義，頓然使詩意活潑可愛起來，俏皮富有情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