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有位姓童的少女，年芳十五，長得可愛動人，卻被狐妖纏身，被吸取精氣，以至于身體越來越虛弱，她的父母對此一直很傷神。

郡城中有位叫趙三公的人，擅長驅(qū)邪，自稱得到過神仙傳授。他常用的辦法是用五根銀針，依次扎入病人的手指，一般才扎第一根手指，鬼怪便會求饒，他每次必須讓鬼怪發(fā)誓之后才會把它們放走，以后鬼怪也就不敢再來作祟，病人的病不久也就痊愈了。趙三公本來是個官二代，但是他很樂意替人治病，而且不要錢，像這樣已經(jīng)有很多年了，所以人們對他非常尊敬，有什么困難都會來找他。

小童的爸爸聽說了趙三公的大名，準備了伴手禮，恭敬地把他請到家里。趙三公還沒進屋，那附在小童身上的狐妖便開始若無其事的對別人說：“我久聞這趙三爺?shù)拇竺?，今天正好可以面對面與他較量一番。”趙三公一聽，心里的火一下竄起來，推門沖進去，說：“你這該死的老妖，既然知道我趙某人來了，還不快快回避！少批跨，少挨打！”小童發(fā)出了狐貍的聲音：“我客客氣氣的來，就想領(lǐng)教一下你的法術(shù)，有什么好回避的？”趙三公聽了更生氣了，他曾問過小童的家人，知道這狐妖和小童互稱姐妹，所以知道它是只母狐貍。于是急忙拿出銀針扎入小童的手指，扎穿了一根手指，只見鮮血直流，狐妖呻吟著笑道：“你就這點能耐么？我不覺得有什么啊。”趙三公知道對方非同一般，于是又扎穿了小童一根手指，這時小童的臉色開始起了變化，看上去再強忍著什么，但依舊盛氣凌人。

趙三公又去取針，準備扎小童第三根手指，狐妖忍不住的叫起來：“我和你無冤無仇的，今天你為什么非要我的命??？！”趙三公笑著說：“既然你這么愛惜自己的生命，那為什么要來害別人呢？”說完，并沒有理睬她，但針也還沒有扎進去，狐妖便開始哀嚎道：“怕了，怕了，我不敢了！”趙三公說：“那就應該立刻從她身上離開！”狐妖滿口答應，趙三公讓它發(fā)誓，這才肯拔去銀針。屋里還能聽到狐妖邊走邊說話的聲音：“遺憾，遺憾！可惜，可惜啊！”隨之小童也倒在了地上。趙三公讓小童的爸爸請醫(yī)生來用藥物給小童治病，之后便起身離開了。

一年后，小童的病已經(jīng)痊愈。趙三公有個兒子，到現(xiàn)在還沒有對象，看遍了這城中的女子，沒有一個中意的，但趙三公在見到小童之后，覺得那是位理想的媳婦，于是去小童家提親。小童的爸爸很對趙三公為他女兒驅(qū)邪的事心懷感恩，就欣然同意了。成親后，夫妻非常和諧恩愛，公婆也很滿意。（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新婚十天不到，小童的病又發(fā)作了，而且瘋瘋癲癲，比以前更嚴重了，她把老公咬得體無完膚。趙三公正巧這時外出，一家人都束手無策，只能把小童先關(guān)在屋里。趙三公回到家里，聽說了這件事，便大笑起來說：“哈哈，我平時幫人驅(qū)邪，現(xiàn)在鬼怪反而跑到我家來了。”小童一見到趙三公，便怒目而視，破口大罵：“我敲里嘛，你把我趕走，不就是想把這小女子娶到你家嗎？實在讓人不甘心，就算我死了，也不會讓你得到她的！”趙三公感到有點羞羞噠，于是便口氣緩和地說：“哎，你發(fā)過誓的好吧，這傷口還沒好透，怎么就來毀約了呢？”狐妖依舊很狂妄，嘴里講的很難聽：“我看你是想扒灰吧！不然天下那么多女子，為什么只看中她？！”趙三公聽了覺得很惱火，便開始施展法術(shù)，小童的三個手指被扎的血忽淋拉的，但嘴里還是罵個不停。趙三公憤怒到極點，用針扎入了小童的無名指，狐妖這才收斂了一點，說：“好好好，我知道你厲害了，饒了我吧！”趙三公覺得這狐妖太過潑辣，而且在家中生禍，反復無常，必須要斬草除根才可以，于是大聲呵斥道：“你自己不講信用，說一套做一套，今天你的命我要定了，絕對不會再放過你！”狐妖一直在苦苦哀求的央求饒命，還一個勁兒地叫他趙三爺，發(fā)誓不再害人，但趙三公這次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絲毫不生憐憫之情，于是又用針扎穿少了小童的第五根手指，小童的汗毛全都豎起來了，瞪著眼睛，嘴里大罵：“老娘我五百年的功力毀于一旦，趙三你是真狠心?。∥揖退阕龉硪膊粫胚^你！”說完，跳了三跳，便倒下了。

趙三公連忙叫人在附近搜索，后來在柴火堆里發(fā)現(xiàn)一只母狐貍，體型如初生的牛犢那么大，毛色灰黑，右爪被扎著幾根銀針，嘴角一片血跡，已經(jīng)斷了氣。趙三公讓人剝?nèi)ズぃ埲私o小童治病，小童漸漸又恢復了健康。

只是從趙三公開始施法術(shù)以來，他還從沒有殺死過一個生命，現(xiàn)在因為家里媳婦的原因而將這狐妖致死，心里多少還是有點郁悶。此事沒過多久，趙三公就病倒了，病情也漸漸地嚴重起來，那狐妖時不時地就來窗外哭哭啼啼，破口大罵，發(fā)出鬼的聲音向趙三公討命。趙家人都很害怕，不敢晚上出門行。趙三公的病情越是惡化，那狐妖糾纏的越是猖獗。

趙家的現(xiàn)金和竹簍里的衣服莫名其妙地消失損壞，連藏著的一些契約合同也全都化為灰燼。這狐妖變成鬼，鬼又變成狐妖，趙三公也黔驢技窮了。沒過多久，趙三公便病死了。那狐妖又來糾纏他的兒子，兒子不久也死了。趙家因此日漸衰落，只剩婆媳兩人，孤苦伶仃，現(xiàn)在還赤貧如洗的活著，人們每次談起這件事，都為之感嘆。

長白浩歌子如是說：“趙老頭如果不幫他兒子娶老婆，狐妖一定不會再來糾纏他。妖怪的出現(xiàn)，其實都是由人引起的，事實上也就是由心念引起的。始為公，終為私，依靠法術(shù)加以驅(qū)除。狐妖不死，一定不甘心；即便死了，又豈能瞑目？如果淡泊一切，清心寡欲，神會敬佩，鬼也會屈服，又怎么會怕像鬼一樣的狐妖，更不會怕狐妖變成的鬼了。”

原 文：

沈陽一女子，年甫及笄，貌美而見祟于狐。攝其精氣，日漸羸尪，父母甚憂之?？ぶ杏幸悔w三公，精于驅(qū)邪之術(shù)，自言得之仙傳。其法，以銀針五枚，以次刺病者手爪，甫及其拇，怪即哀號求生。與之約，而后縱之，無敢再犯，疾亦尋愈。趙故世家子，且樂于為人療治，絲粒無所取。行之有年，人益重而趨之。女父耳其名，亦卑禮延之至家。乃趙未入室，怪即附女體，言笑自若，謂人曰：“久聞趙三爺，今日姑面試之。”
趙聞而恚，排闥直入曰：“死老魅既知趙某，當速避?！迸骱栽唬骸熬磥碛^君絕技，何避為？”趙益怒。曾詢家人，知怪之來，與女稱姊妹，稔其為雌。遽出針刺女右手，貫其一指，血出如濡。女猶呻吟而笑曰：“技止此乎？余固無恙也?！壁w愕然，知其非常，復貫其二。女色變似不能堪，而盛氣猶末相下。趙又取針將貫其三，不禁大嗥曰：“予與若無郄，今何故欲斃命？”趙笑曰：“若既惜命，何祟人不顧？”而針猶未貫革，女即宛轉(zhuǎn)哀鳴曰：“予不敢矣！”趙曰：“不敢當去！”
女敬諾，趙令設(shè)誓，始去其針。室中猶聞狐語曰：“可惜！可惜！”徑去，女亦仆。趙語女父，使延醫(yī)療以藥餌，己遂退。逾年，女既痊可，趙有子未婚，遍閱都城無一當意者。因于病室見女，以為佳婦，乃倩冰焉。女父銜其舊德，欣然許諾。親迎成禮，伉儷甚歡，翁姑亦甚愉悅。未及旬日，女疾又作，且發(fā)狂倍于曩昔，嚙趙子肌無完膚。趙適他往，家人莫可如何乃閉諸其室。及趙歸，聞而笑曰：“日為人驅(qū)賊，今賊反入吾室矣?！必酵沃?。女見趙怒目如炬，嫚罵曰：“死老畜，若遣我去，乃以女歸汝家耶？予情實不甘，縱死不容汝得婦?！壁w頗內(nèi)慚，乃溫言遣之曰：“汝有誓在，口血未干，何自背之？”
女憨跳如故，且丑詆曰：“汝欲去釜底燼余耳！不然，天下多女子何獨屬意于若人？”趙因大恚，治之以術(shù)。女三指血殷，詈猶不輟。趙忿然作色，取針刺其無名指，女方斂戢曰：“予知汝矣幸宥我?！壁w思怪絕悍，且患在室中，必翦滅而后已。遂叱曰“汝反復無信，今日決斃汝命，不少貸?！迸倏谇笊?，嚶嚶惟呼趙三爺，誓不再犯。趙毅然弗恤，又以針貫其五。女發(fā)盡上豎張目直視，大詬曰：“五百年基業(yè)壞于崇朝，趙三真狠心哉？然為鬼亦不容汝?！?br>言訖，三踴而踣。趙亟命人索之，得牝狐于積薪之處，巨如初生之犢，毛已蒼黑，針在其右爪。口吻盡赤而死矣。趙令褫其革，以藥醫(yī)女，女乃復初。第趙自行法以來，未嘗殺一物，今以子婦故而斃此狐，心實怏怏。未幾遂病，慚無起色。狐又不時來牖外涕泣而詈，作鬼聲，向趙索命。家人恐怖不敢宵行。趙愈危，狐亦愈縱，室中財賄先故自亡，笥內(nèi)裳衣無故自毀，延及于所藏券契，概成煨燼，若以馮眎自居者。而狐既為鬼，鬼又為狐，趙術(shù)亦窮于所試矣。無何，趙卒。又祟其子子亦亡，家緣日以消耗。煢煢姑媳，至今猶存，則已貧無卓錐之地。人每述而嘆息之。
外史氏曰：趙不為子納婦，狐亦不敢復逞。妖由人興實由心生也。以公始，以私終，而又恃法以祛之，狐不死固不甘心，狐即死寧可瞑目哉？泊然寡營，神欽鬼伏又何畏乎？如鬼之狐，更何懼夫死狐之鬼？

Ps：這篇出自< 螢窗異草 >

封面圖：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