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戽 泥 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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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姜盛武 / 圖源：堆糖 

“春翻暖，夏翻涼，秋冬翻中間。”說的是以前人們翻泥鰍掌握的方法。上世紀(jì)七十年代，農(nóng)村的生活還苦得很。除了過年過節(jié)能吃到幾片肉，平時(shí)家里炒一缽青菜放一小塊豬花油，到了開飯的時(shí)候，我和幾個(gè)哥哥都會(huì)圍將過去把一缽青菜翻個(gè)底朝天，爭找里面的豬油渣吃。

還好，那時(shí)水田溝溪都沒有受到污染，湖邊的田溝里各種小魚兒多的是。夏天的中午放學(xué)了，打雙赤腳，穿件短褲，提一只豆籽桶（播種大豆時(shí)用的非常小的有桶框的木桶），拿一個(gè)葫蘆瓢，隨便到湖邊的一條田溝里，阻好上游水，攔住下游壩，澆干田溝水，雙手翻淤泥，一小碗泥鰍少不了，中午一盤泥鰍炒辣椒端上桌，滿屋葷香，泥鰍炒辣椒忒催飯，那個(gè)美味至今不忘。

那時(shí)，幾個(gè)要好的伙伴都會(huì)提前約好放假時(shí)戽那截郡溝的泥鰍。到長郡溝里戽泥鰍需要三四個(gè)人輪流用木桶戽干水才行。我兄弟多，不需要約伙伴，自家兄弟就剛好。

“小暑南風(fēng)起，湖海也會(huì)干?！蹦悄甑舅胝酀{時(shí)，太陽如火，南風(fēng)乍起，幾天未下雨，田里一天一丘水。此時(shí)如果稻子灌不飽漿，秕谷就多，收成則減，各家都阻好了自家的一截郡溝，想保住水田不干，這樣一來郡溝斷流，水進(jìn)不了田，父親只好發(fā)動(dòng)我們兄弟幾個(gè)戽郡溝之水澆田。我們樂意得很，因?yàn)殪娓闪丝纤?，就可以捉泥鰍了。

哥哥們把家里能戽水的大提桶、豆籽桶、葫蘆瓢、糞勺子等都帶上了，大家各自戴上了一頂破草帽，出門時(shí)母親每個(gè)人分了幾塊干粑，我們隨手塞進(jìn)褲袋里，二哥叫我?guī)蟼€(gè)“東方紅”搪瓷杯。到了自家水田，因?yàn)樯舷掠胃骷易钄嗨?，用不著阻壩將上游和下游的水道茬開。二哥用镢頭封好田出水口，防止田里戽滿了水溢出去。二哥再在水田與郡溝間的田埂上每隔一米左右用镢頭砍了四個(gè)口朝水田的U形水槽，便一聲令下：“開始戽水！”大家便脫長褲和背心，只穿件短褲“撲通、撲通”跳下水。滿郡的水沒到了四哥的腋下，二哥擔(dān)心水會(huì)沒過我的脖子，趕緊阻止我下水。他喊道：“五弟，你用長柄的糞勺子站在田埂上戽就是，戽累了就歇會(huì)兒?！蔽尹c(diǎn)頭答應(yīng)，心里猜想，這滿郡的水夠我們兄弟幾個(gè)戽一上午的。

于是乎，二哥站在中間用提桶戽水，三哥、四哥分別用豆籽桶、葫蘆瓢戽水，一時(shí)間水花亂濺，“咕通、嘩啦”的戽水聲響成一片，靠近水口的稻子被水流沖得倒伏下去，水槽里的馬鞭草根也被沖得刷白刷白的。大家戽了一歇，郡溝淺了五寸左右。二哥叫我圍著田埂走一圈，看看水流到了哪里。我說一層水都還沒走完呢！二哥催促道：“快戽、快戽，不然的話，還要熬晝翻泥鰍咧！”大家又卯足了勁戽起水來。這一歇下來，水落到了四哥的屁股下，水中的毛藻像女人的頭發(fā)般漂浮在水面上，郡溝四面的水草密集地齊刷刷立在水中，因?yàn)樗疁\了撐不住，像疲倦士兵立馬要倒下的樣子。

大家都累得腰都伸不直了，臉上不知道是濺到的水還是汗水，順著面頰往下淌。二哥說：“大家都爬上田埂歇一會(huì)兒，吃帶來的干粑，喝口水?！比绾退母缯f：“我們累得都爬不上田埂了?！倍缧χf：“慫樣，來，我托你們屁股爬上去?！闭f著，就托起四哥的屁股往上一推，四哥雙手一用力便上了埂。四哥一看二哥真的托屁股，覺得難為情，自己兩腳跺水，身子一縱爬上了埂。二哥自己爬上田埂，轉(zhuǎn)身對我說：“五弟，你拿搪瓷杯到湖邊坡地下的泉坑里舀一杯泉水來給我們喝。”“好嘞！”我應(yīng)道，便彎腰拿起搪瓷杯就往湖邊坡地泉坑走去。泉水叮咚，清澈見底，我先舀了小半杯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下去。甘甜的泉水一喝下去，燥熱的五臟六腑就安靜了下來。我再撥去剛漂落泉水上的草葉，用力舀了一大杯泉水，小心翼翼地端著往回走。三個(gè)哥哥正坐在田埂上嚼干粑，看到我端了泉水來，四哥立馬站了起來。二哥說：“一個(gè)個(gè)喝，不要灑了?！?/p>

田里的水滿了許多，青蛙們快活地在水田里跳躍，禾葉上的小飛蟲不小心掉入水中，被青蛙的舌頭粘入口中。干粑吃完了，泉水也喝干了。二哥說：“接下來，我們要一鼓作氣戽干郡溝的水，就開始翻泥鰍?！贝蠹乙宦牶芸炀涂梢苑圉q，精神頭又足了，又“撲通、撲通”跳下了水……我站在田埂上，看著郡溝里的水一寸寸快速下降，不到兩根煙的功夫，郡溝見了底，小坑里的水只能用糞勺子舀了往上澆。再看郡底可真熱鬧，爛泥巴上的小鯽魚、油鯵子、鳑鮍子等浮魚都在生氣似地蹦跳著，濺得幾個(gè)哥哥身上和臉上都是泥水；青蛙急速地向溝沿跳去，一縱一縱地試著跳上田埂逃走；螃蟹、米蝦子、討飯的（一種枯葉狀的水生物）、水蚯蚓、螞蟥，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水生物驚慌而吃力地亂爬；田螺、小螺螄和幾個(gè)小蚌殼似乎一動(dòng)也未動(dòng)，等著束手就擒。那時(shí)一個(gè)郡溝就是一個(gè)水中生物群落。四哥說：“耶！郡溝的水戽完了，開始翻泥鰍了！”二哥說：“不要急，先把這些面上看到的、活的、能吃的，都給我統(tǒng)統(tǒng)拿下！”除了討飯的、水蚯蚓、螞蟥和爬蟲們，都被我們捉的捉，撿的撿，扔進(jìn)了大提桶。

收拾了無處可藏的暴露分子，接下來就開始分工捉泥鰍了。二哥說自己手腳笨拙，負(fù)責(zé)戽從上一截郡溝不斷漏浸下來的水。三哥和四哥負(fù)責(zé)翻泥鰍，我負(fù)責(zé)拿提桶子裝魚。三哥說：“翻泥鰍有講究的，要根據(jù)早晚和季節(jié)去翻找，一般‘春翻暖，夏翻涼，秋冬翻中間?！F(xiàn)在是大天熱，泥鰍都躲在郡溝陰涼的邊沿水草叢中，先快速把中間大面積的爛泥翻了，然后集中精力翻郡溝邊沿的泥鰍?！彼母顼@然等不及了，還沒等三哥說完，便雙手并攏彎腰開始翻泥，泥一翻開，一條光溜的泥鰍就現(xiàn)身了，四哥伸手去抓，泥鰍哧溜從四哥的手指縫里滑脫，又鉆進(jìn)了泥里。三哥著急地對四哥說：“泥鰍要花（‘哄’的意思），鱔魚要掐。泥鰍那么滑溜，你怎么捉得住，你兩手合并捧住泥鰍快速往桶子里放就是了。最好連泥帶鰍一起捧，讓泥鰍有泥可鉆，在自我麻痹中被俘……”三哥現(xiàn)場示范給四哥看，他翻開一撥泥，一條大泥鰍現(xiàn)了半截身子，他迅速連泥帶鰍捧到提桶子中。四哥被三哥一指點(diǎn)，很快就上手了。

被三哥說中了，中間的大面積的爛泥翻完了也沒翻到兩斤泥鰍。準(zhǔn)備翻找郡溝邊沿的泥鰍了，三哥對四哥說：“水草中不僅泥鰍多，大黃鱔也多，要記住我剛才說的‘泥鰍要花，鱔魚要掐’，不要性急?！闭f完，三哥和四哥便彎下腰，先用手撕抓郡溝邊沿的水草，再翻泥鰍。果不其然，泥鰍都躲在這陰涼的深泥里，翻開泥就是兩三條泥鰍，捧都捧不過來。三哥干脆讓四哥跟在他后面翻漏逃的泥鰍。這時(shí)水草叢里扭出一條大黃鱔，三哥的兩手的食指和中指立即叉成虎口鉗狀，邁腿急追，看準(zhǔn)時(shí)機(jī)，兩個(gè)“虎口鉗”分別掐住黃鱔的頭和身子，黃鱔被掐得張口掙扎。由于鱔魚表皮滑溜，掐住不能松勁，三哥咬牙抿嘴，臉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都根根暴出來了。我趕緊把桶子推上前，三哥才松手，大黃鱔滑掉桶中。翻泥鰍、掐黃鱔……提桶里很快裝滿了泥鰍、黃鱔和稀泥，就在我們手忙腳亂捉魚之時(shí)，郡壩的水草中竄出來一條花斑水蛇，嚇得我們驚慌失措，避讓不及，都一屁股坐到爛泥里。好在水蛇不是毒蛇，我們在水田照泥鰍時(shí)見得多。水蛇急速地扭動(dòng)身子逃走了，驚魂未定的我們爬將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因?yàn)槲覀兌汲闪嘶钅嗳恕?/p>

戽泥鰍，沒想到把自己也戽成了泥鰍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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