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娘徹夜未眠，以至于腦袋有些昏昏沉沉，她試著搖了搖腦袋，頓覺腦子都在晃動，就像嘍掉的西瓜一樣圪蕩圪蕩的。

“唉！”二大娘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盯著屋頂陷入了沉思。想起自己好姐妹大籃子的話滿滿都是誘惑。她輕撫額頭，用手指按了按眉心，似乎想緩解一下脹痛的腦袋，可是卻無濟(jì)于事。

二大娘伸出另一只手摸索著枕邊的手機(jī)，打開屏幕看了一眼，才五點(diǎn)，她又把手機(jī)放回枕邊。無意中掃見空空的炕上孤寂的枕頭，頓覺心下荒涼一片。是啊，這么多年來都是孤身一人，偶爾有個頭疼腦熱身邊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雖然孩子們足夠孝順，可終究不能替代另一半的空缺。也許是上了年紀(jì)，二大娘真真兒覺得身邊確實(shí)該有那么一個人了。大籃子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二大娘這顆搖擺不定的心終于不想在搖擺了。

好不容易熬到六點(diǎn)一刻，二大娘終于下了一次重大的決心，她首先撥通了大兒子冬子的電話。
"冬子 ，起床沒？"二大娘小心翼翼地問。
"媽 ，我剛起來，正準(zhǔn)備吃一口去上班呢。"冬子壓低聲音說。
聽著冬子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二大娘知道兒子是在穿衣服。
"媽有件事兒想跟你說。"二大娘悄悄吸了一口氣又輕輕吐出來。
"媽，啥事兒??？"
“那個……那個……”二大娘支支吾吾實(shí)在說不出口。
“媽？”冬子催促到。
"媽，媽想找個老漢一起生活。"二大娘鼓起千倍勇氣終于說出來時，才發(fā)現(xiàn)手心都已經(jīng)濕透了……

"媳婦兒，我今天得回村一趟，你接送一下孩子。"冬子一邊快速地收拾著自己，一邊對廚房忙著給孩子做早點(diǎn)的媳婦兒說。
"回村里干啥？上禮拜過清明不是剛回去嗎？"媳婦云秀邊煎雞蛋邊問。
"我媽那頭有點(diǎn)事。"冬子簡言地說。
"啥事兒還不能說？鬼出溜皮的。"云秀一副你不說我就誓不罷休的樣子，拿著小木鏟擋在門邊，活脫脫一個祥林嫂。雖說小木鏟一點(diǎn)兒殺傷力沒有，可冬子頓覺頭皮涼嗖嗖的。
"……"冬子轉(zhuǎn)著眼珠不開口。

"你……"云秀的耐心在雙方僵持不到一分鐘后終于消耗完畢，正當(dāng)云秀怒目圓睜嘴巴張開剛說出一個你字時，冬子特別識眼色地開了口。
"我媽說，想……找個人一起生活。"在云秀的氣勢磅礴下，冬子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地說了出來。
"老不正經(jīng)個東西，老了老了還想上花轎。"云秀咬牙切齒地罵開了，本來嚷嚷著下個月開支就去割雙眼皮的斗雞眼此時圓圓的，就像剛從蛋殼里探出頭來的小雞仔兒。
冬子急急忙忙踩上鞋子抓起車鑰匙就像狼斷一樣逃出了家門。跟媳婦兒講理還不如三十六計(jì)來的更好。

掛了兒子電話的二大娘長長舒了一口氣，想著冬子最后一句話——等我回去再說，也不知道兒子到底是幾個意思。二大娘倒是不擔(dān)心冬子，可就是有點(diǎn)怕云秀。自己兒子啥德行她最清楚了，冬子性格溫和和那早早死去的死鬼簡直一模一樣。想起已故二大爺?shù)暮茫竽锊粌H又熱了眼眶。"唉，灰個泡老天爺，把那么好一個人早早收走了。"

二大娘顫抖的雙手半天找不見大女兒的頭像。因?yàn)槎竽锊蛔R字，所以孩子們把各自的電話號碼和照片都編輯到手機(jī)屏幕上，方便二大娘打電話。二大娘看著大女兒的頭像輕輕地點(diǎn)了下去，手機(jī)沒反應(yīng)。二大娘又在指頭肚兒上稍稍使了點(diǎn)勁兒，繼續(xù)點(diǎn)了一下，這次電話終于通了，二大娘似乎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俗話說的好，一物降一物，二大娘這輩子不怕天不怕地，更不怕死去的二大爺，卻唯獨(dú)懼怕自己的大女兒，難道這大女兒是老虎不成？
"媽，這么早打電話干嘛？李虎（冬梅男人）昨天值夜班回來剛睡著。"沒等二大娘開口，大女兒捏著鼻子的聲音從手機(jī)里傳了過來，似乎還很埋怨。

"哦，冬梅啊，媽，媽想讓你今天回來一趟。"二大娘的嘴唇都在哆嗦。
"不是清明剛回去嗎？有啥事你說？"冬梅眼皮子都沒想睜開。
每次只要聽見冬梅的聲音，二大娘總是唯唯諾諾，小心翼翼，到嘴邊的話卻始終不敢說出口。
"哦，那你睡吧，媽一會兒再打。"沒等冬梅再說話，二大娘趕緊掛斷了電話。

"這老太太大清早抽的哪股風(fēng)。"冬梅聽著手機(jī)傳出了嘟嘟嘟的音，生氣地把手機(jī)塞到枕頭底下。

"你媽的電話？"李虎才躺下，還沒睡著，岳母說得話他聽的一清二楚。
"嗯。"冬梅不耐煩地哼唧了一聲。
"你就不能態(tài)度好點(diǎn)兒？看把你媽嚇得話也沒說完。"
"少寡，睡你的覺。"冬梅煩躁地翻了個身，丟給李虎一個結(jié)實(shí)的后背。
"唉，你個悶不浪。"李虎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蒙住腦袋，非常不爽地用屁股扛了一下冬梅。
"咦？三日不見，脾氣見長??！"冬梅狠狠地用屁股又扛了回去。

二大娘看著被自己掛斷的電話厭惡自己的不爭氣，在大女兒面前為什么總是直不起腰來呢？想到這里，二大娘流出了幾滴淚珠。

二大娘輕車熟路地找到小女兒的照片點(diǎn)了下去。每每看著小女兒笑起來的照片，二大娘的心情都是澎湃的，連帶著語氣也歡快了不少。
"燕兒，起床沒？"
"媽，有事啊？"春燕一邊整理發(fā)型一邊說。
"哦，沒事。媽就是起早了。"二大娘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說。
"哈哈，有事兒您說話。您一撅屁股沒事兒才怪。"春燕調(diào)侃著二大娘。
"你這孩子沒大沒小的。"聽著小女兒咯咯的笑聲，二大娘眉間的疙瘩舒展開來。
"四姑娘（二大娘小名），老實(shí)交代找本宮所為何事??？如若細(xì)細(xì)道來，本宮恕你無罪。如若……"
"得得得，我的小祖宗打住啊，甄嬛看的中毒不淺。"二大娘無耐地說著。小女兒頗愛看電視劇，尤其是甄嬛傳，八九十來遍地看，不知道被哄騙了多少眼淚。
"四姑娘，你要是再不說我可就不管你了啊。"春燕威脅到。

"你大藍(lán)子姨想給媽說媒。"二大娘稍微壓低了聲音，臉也紅了，雖然女兒不在眼前。
"媽呀，媽呀！四姑娘您老終于開竅了，這是好事啊！等我一小時，馬上回去。"春燕開心極了。
"死丫頭，啥時候把你自己嫁了媽也能閉眼了。"
"沒問題，四姑娘嫁了，稍后我就嫁。"
"哈哈哈。"
"哈哈哈。"
娘倆笑成一團(tuán)，快樂的聲音穿透手機(jī)散了開來……

春燕想到媽媽的囑托，拿起電話撥通了大姐冬梅的電話。

“燕兒，你神經(jīng)病??？不知道你姐夫剛下夜班嗎？”冬梅沒好氣地訓(xùn)斥著妹妹，本來不好的心情更加煩躁。
“你滿腦子只有李虎??？自私的家伙。我就打電話吵了，怎么滴？”春燕不客氣地頂回去。
“有屁快放，趕緊的?！倍窇B(tài)度軟下來一點(diǎn)，聲音還是很生硬。
“姐 ，一個小時后我去接你，媽讓咱們回去有事兒商量?！贝貉嗦牫鼋憬阏Z氣緩和了一些，也不想再去計(jì)較。話不投機(jī)半句多，沒等姐姐說完春燕也掛了電話。

“一群神經(jīng)病。”冬梅好不容易壓下的火又噌噌串了出來，她使勁兒用被子捂住腦袋，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好了媳婦兒，不要生氣，生氣會增加皺紋的?！崩罨⒖匆姸仿冻霭谆ɑǖ膬蓷l腿，瞌睡蟲也長著翅膀飛走了。
“老婆，嗯？”李虎把纏在冬梅腦袋上的被子拽了下來。
“離我遠(yuǎn)點(diǎn)兒，一個個煩人。”冬梅眼里有些濕潤……
“我不煩你，嘻嘻?！崩罨咽稚煜蚨房┲ǜC。李虎知道自己老婆是刀子嘴豆腐心，就長一張死鴨子嘴。
“哈哈，好癢?！倍费劢且活w顆淚珠兒滾落下去。李虎把嘴湊了上去……
“討厭不？大清早的發(fā)情?！?br>“不討厭?！崩罨⑵鋵?shí)也是個細(xì)心的人，冬梅心里的苦他比誰也明白。
“討厭不？快點(diǎn)兒，一會兒燕兒就來了?！倍分挥性谶@個時候才有一點(diǎn)女人的樣子。
也許她也是一個可憐人吧？
……

今天的陽光格外明媚，春艷自己開著車哼著小曲兒，四十分鐘就接上了大姐冬梅。
“姐，皮膚不錯哈，紅光滿面的?！贝貉鄴吡硕芬谎?。
“滾一邊去?！倍芳t了臉。
“哈哈?！贝貉啾绕鸾憬銗坌α撕芏唷Ｐ愿耖L相也各不相同。

話說二大娘給三個孩子打完電話便有點(diǎn)后悔自己的不理智，覺得不應(yīng)該。正當(dāng)二大娘暗自糾結(jié)時，大籃子這邊卻并沒閑著，她太了解大二娘的性格了，優(yōu)柔寡斷，拿不起放不下，甚也攔不成。于是大籃子便急中生智，趁熱打鐵聯(lián)系了男方。這男方是大籃子同學(xué)，名叫李潤，李潤從小父母早亡，姊妹六七個各顧各，所以至今未娶。大籃子思謀李潤是最合適二大娘的茬茬了，她一定要排除萬難促成此事。

不到九點(diǎn)，冬子姊妹三前后回到了村里。冬梅想吃笨雞面心糕，冬子跳進(jìn)雞窩抓了一只最大的紅羽雞。二大娘燒水，春燕打下手 ，冬梅捂著鼻子關(guān)住家門一個勁兒的瞅著堂屋褪雞的幾個人。不知怎的？冬梅一想到笨雞面心糕就忍不住吞唾沫，想想口水就直流，可是聞見開水煮雞毛的味道就有點(diǎn)惡心想吐，所以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媽，我籃子姨靠譜不？我看她平時就是個諞諞?！贝貉嗲那牡貑?。
“媽也不知道，到時候看看是個啥樣的人再說?！倍竽飰旱吐曇粽f。
“哥，你啥意思？”春燕扭過頭問正在拔雞毛的冬子。
“我倒沒意見，媽這么多年這么辛苦，只要媽愿意，我不發(fā)表任何意見。”冬子認(rèn)真地繼續(xù)褪雞。
“媽，如果男方人好我全力支持你?！贝貉嗯e手表決。
二大娘哽咽了。

二大娘小名叫四姑娘，嫁給二大爺之后很少有人再喊她四姑娘。四姑娘的父親為了給兒子換媳婦把她許配給二大爺。好在二大爺人好，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不說，夫妻感情也不錯?；楹笊氯齻€孩子，一切相安無事。
有一年村里沒水喝，大隊(duì)組織村民打井，二大爺為人厚道一直在井底負(fù)責(zé)。結(jié)果土質(zhì)太沙，挖到十幾米深突然坍塌，活活地把二大爺埋在了井底……
那一年，冬子十六，冬梅十三，春燕九歲。
大隊(duì)集資費(fèi)用安葬了二大爺，最后也不知道給了幾個錢的補(bǔ)貼，四姑娘成了寡婦，三個孩子沒了父親。如今，二十年已經(jīng)過去，可是每每想到艱難的過去，二大娘都是泣不成聲，痛不欲生。尤其想到冬梅，二大娘更是心如刀絞。

冬子與云秀是自由戀愛，兩人偷嘗禁果，未婚先孕。云秀娘家緊逼成婚，二大娘為了湊錢，沒辦法活活拆散了冬梅的青梅竹馬，把冬梅嫁與李虎。冬梅從那以后性格大變，再加上婚后到現(xiàn)在一直未孕，雖說冬梅只字不提，但想要孩子的心卻是顯在臉上。二大娘每次都不敢看大女兒的臉，愧不敢當(dāng)。

往事歷歷在目，滿滿都是心酸。二大娘看著掉進(jìn)鍋里的一滴眼淚，終于回到了現(xiàn)實(shí)。

鍋里溢出了笨雞的香味兒，二大娘用溫水和了糕面。
三個孩子頭擰頭斗起了地主。二大娘看著孩子們開心的樣子，自己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