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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有話說  但是讀詩不可不讀詩話，多讀詩話才能從浩如煙海的詩詞世界中跳出來，拋棄感性，用理性眼光看詩詞；從單個作者層面跳出來，在更高的層次去俯視和梳理。站得高就容易看得遠。 但是看詩話不可拘泥，不可盲從，更不要迷信作者的一家之言。讀詩話要多讀，一遍讀詩，一遍驗證詩話的觀點，兩相參照才能理解更深。多讀幾遍才能領(lǐng)會更多。 和尚今天摘取《隨園詩話》中一些比較客觀公正的觀點作下解讀。這些觀點適合學(xué)詩者好好領(lǐng)會理解，而不會陷入袁枚個人觀點的窠臼中。（六不和尚微信公眾號：midouwei） 1 天籟與人力 作古體詩，極遲不過兩日，可得佳構(gòu)；作近體詩，或竟十日不成一首。何也？蓋古體地位寬余，可使才氣卷軸；而近體之妙，須不著一字，自得風(fēng)流，天籟不來，人力亦無如何。 今人輕近體，而重古風(fēng)，蓋于此道，未得甘苦者也。葉庶子書山曰：“子言固然。然人功未極，則天籟亦無因而至。雖云天籟，亦須從人功求之?！敝栽?！ 王和尚品讀 姜白石曾言：寫詩要精思。近體詩最能體現(xiàn)作者的思力和境界，易寫而難工。律詩對格律、對仗、字法、句法和章法都有考量，寫好實屬不易。 古體詩重鋪排，重一氣貫通，如長江大河宛轉(zhuǎn)奔流。近體詩重凝練，重醞釀?wù)遄茫鐚硲?zhàn)陣章法謹嚴而莊重沉穩(wěn)。 古體以樸拙高古為妙，近體以精工細致為高，二者都不易寫。 袁氏所言近體須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可謂至高境界。一般寫律要求莊重含蓄即可為佳作?！峨S園詩話》注重性靈說，講究從心而發(fā)，但是律詩如果只重性靈而少了筋骨力量，則不免輕飄了。 現(xiàn)代人寫詩，凡是不合律則標為古體，兩者有根本區(qū)別，如此武斷豈不可笑？近體詩寫得四平八穩(wěn)容易，但是古體詩比律詩更難。蘇東坡，陸游之后古體詩少有大成，即是明證。 2 大巧之樸與濃后之淡 詩宜樸不宜巧，然必須大巧之樸；詩宜淡不宜濃，然必須濃后之淡。 譬如大貴人，功成宦就，散發(fā)解簪，便是名士風(fēng)流。若少年紈挎，遽為此態(tài)，便當笞責(zé)。 富家雕金琢玉，別有規(guī)模；然后竹幾藤床，非村夫貧相。 王和尚品讀 寫詩要巧妙，但是不能一眼就看出巧妙來。一眼就看出的是斧鑿痕跡。詩不可濃妝艷抹，淡掃蛾眉才更動人。 所謂“宜樸不宜巧”，就是詩要在真情表達和思考上下功夫，不可單純在文字上雕琢，和尚不喜楊萬里絕句就是為此。閑情逸致生活瑣事雖然有心處皆是詩，但是看多了也厭煩。特別是拿腔拿調(diào)扭扭捏捏的閑逸文人更讓和尚生厭。寫詩要一腔熱情噴涌出來才動人。 所以，袁氏所言“詩宜淡不宜濃”，和尚也不認同。和尚看重詩的力量之美，如杜甫力雄萬夫，顛撲不破才動人。 不過袁氏更看重“大巧之樸”，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等句，豈不巧妙？“濃而后淡”也很有道理，如“拍手笑沙鷗，一身都是愁”，舉重若輕，豈不妙哉。 詩要有力，但是要內(nèi)蘊，表面看不著一羽，其實暗流洶涌；詩要用巧，但要大巧若拙，看似平常道出，其實已在胸中沉吟醞釀許久，這樣寫詩才有韻味，耐品耐讀。 3 好篇與好句 詩有有篇無句者，通首清老，一氣渾成，惜無佳句令人傳誦。 有有句無篇者，一首之中，非無可傳之句，而通體不稱，難入作家之選。 二者一欠天分，一欠工夫。必也有篇有句，方稱名手。
何為好詩？對于初學(xué)者來說，至少要有一聯(lián)、一句甚至一個字用得生動形象才行。寫詩看功力，就是看某字，某句或者某聯(lián)，能否做到通體一振，全篇空靈。否則就寡淡了。 寫詩要煉字、煉句和煉意。 至于犯有句無篇者就更多了。好詩要一氣貫注，抱而不脫，渾然一體，上下映襯。好詩首先是一團真情噴薄而出，中間有煉字，有好句，有立意，全篇來看緊湊精煉而不失靈動縱橫之妙。 所以，寫詩，怎可不慎重？ 4 王荊公作文與作詩 王荊公作文，落筆便古；王荊公論詩，開口便錯。何也？ 文忌平衍，而公天性拗執(zhí)，故琢句選詞，迥不猶人。 詩貴溫柔，而公性情刻酷，故鑿險縋幽，自墮魔障。 王和尚品讀 王荊公愛作翻案文章，喜歡奇兵側(cè)入，但是如果翻不了案就容易翻車了。王荊公絕句號稱一時之雄，袁氏評價太過尖刻了。 文忌平衍，此話很對。文章最忌平順，如流水賬越看越厭。詩貴溫柔也有道理。所謂溫柔就是哀而不傷，好色而不淫，保持平和莊重的中庸之道。 但是詩是寫情，未必要總是溫柔繾綣，有時候也要大聲疾呼，聲淚俱下。但是只要不叫囂不喧呼，不粗陋不鄙薄就可。所謂初看粗礪，細看細致才好。如杜甫秦州雜詩，辛稼軒詞皆是如此。 寫詩若能遵守辛稼軒“雄、深、健、雅”四字，也是一種豪壯的風(fēng)流態(tài)度。 5 寫景與言情 凡作詩，寫景易，言情難。 何也？景從外來，目之所觸，留心便得；情從心出，非有一種芬芳悱惻之懷，便不能哀感頑艷。 然亦各人性之所近：杜甫長于言情，太白不能也；永叔長于言情，子瞻不能也。王介甫、曾子固偶作小歌詞，讀者笑倒，亦天性少情之故。
寫詩要情景交融，以景寫情，景中含情，以詩心去奴仆風(fēng)月。什么樣的心情會看到什么樣的景色，所以寫景也是寫情。唐詩以“氣象”為勝，也是在此。 寫詩講究“天人合一”，萬物皆備于我，胸襟多大，景色就有多遼闊。老杜“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若無此等胸襟，如何有此等眼界？秦少游“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美則美矣，境界終低一層。 所以寫詩需要修心，需要有博大胸懷，唯有此才能涵蓋宇宙，睥睨萬物。辛稼軒有詞“舉頭西北浮云，倚天萬里須長劍”，若無磅礴英雄之氣，豈有此豪邁之語？ 6 典如陳設(shè)古玩 博士賣驢，書券三紙，不見“驢”字，此古人笑好用典者之語。 余以為：用典如陳設(shè)古玩，各有攸宜：或宜堂，或宜室，或宜書舍，或宜山齋；竟有明窗凈幾，以絕無一物為佳者，孔子所謂“繪事后素”也。 世家大族，夷庭高堂，不得已而隨意橫陳，愈昭名貴。暴富兒自夸其富，非所宜設(shè)而設(shè)之，置械窬于大門，設(shè)尊罍于臥寢：徒招人笑。 吳西林云：詩以意為主，以辭采為奴婢。茍無意思作主，則主弱奴強；雖僮指千人，喚之不動。 古人所謂詩言志，情生文，文生韻：此一定之理。今人好用典，是無志而言詩；好疊韻，是因韻而生文；好和韻，是因文而生情。兒童斗草，雖多亦奚以為！ 用典是為增進表達，而不是為了顯示學(xué)問?，F(xiàn)代人寫詩“逞才”者多，用點妥帖者稀矣。袁氏論用典其言甚當。用典有化用、借用、反用、正用、明用、暗用。用典追求貼切，能加深詩的深度為上。 辛稼軒可謂善用典者，猶有“掉書袋”之譏。善用典者，莫過于化用無痕，猶如己出微妙。譬如老杜“荒庭垂橘柚，古屋畫龍蛇?！币痪?，寫景與用典融為一體，不知用典也是好句。又如辛稼軒“倦客新豐，貂裘敝、征塵滿目。彈短鋏、青蛇三尺，浩歌誰續(xù)”，雖句句用典但是不影響理解。 用典首先要搞清楚為何用典？而不能為了用典而用典。 用典為輔，表意為主，一氣貫注，則典故就信手拈來。 王和尚品讀 7 不用生典 唐人近體詩，不用生典：稱公卿，不過皋、夔、蕭、曹；稱隱士，不過梅福、君平；敘風(fēng)景，不過“夕陽”、“芳草”；用字面，不過“月”“露”“風(fēng)”“云”：一經(jīng)調(diào)度，便日月嶄新。
用典講究熟典虛用，常見的典故可以反用或者稍微點出；僻典須實用，典故之意要和詩句表達相類似。能不用典故則不用，用典則追求平易，不礙閱讀為上。 唐人寫詩也用典，但是不想宋清寫詩多用僻典，為何？宋清多是文人詩，為顯示學(xué)問而礙于表達了。唐詩以氣象為勝，就是以氣運筆，情景交融，而很少去顯示學(xué)問。好詩應(yīng)該字面讀來美，細查典故化用之后更覺深邃才好。單純在字面上設(shè)置障礙，華則華矣，終有雕琢之痕。 好詩應(yīng)該語出天然，自然流動之妙。 8 懷古詩要專一 懷古詩，乃一時興會所觸，不比山經(jīng)、地志，以詳核為佳。 近見某太史《洛陽懷古》四首，將洛下故事，搜括無遺，竟有一首中，使事至七八者。編湊拖沓，茫然不知作者意在何處。 因告之曰：“古人懷古，只指一人一事而言，如少陵之《詠懷古跡》；一首武侯，一首昭君，兩不相羼也。劉夢得《金陵懷古》，只詠王濬樓船一事，而后四句，全是空描。當時白太傅謂其‘已探驪珠，所余鱗甲無用’。真知言哉！不然，金陵典故，豈王濬一事？而劉公胸中，豈止曉此一典耶？” 王和尚品讀 懷古詩不是寫行狀履歷，萬不可記述所懷之人之事的流水賬。很多詩友寫紀游詩也是寫流水賬。而懷古詩應(yīng)該抓住一點深入進去，去寫感慨，以達到借古人酒杯澆自己塊壘的效果?？梢源蠊P勾勒，如“兩朝開濟老臣心”，或者點出細節(jié)“搖落深知宋玉悲”，點出一點即可。 另外，懷古詩重點在“懷”。不能僅僅描述古，而要寫出自己感慨，或者作者和古人古事的神交、理解和領(lǐng)悟。如果單純描述古事或者古人則不是懷古詩。懷古就是站在自己得角度去審視古人或者古事，來得出自己的感悟、理解和想法。詩中還是要有大大一個我。 9 辨生于末學(xué) 詩分唐、宋，至今人猶恪守。 卻不知詩者，人之性情；唐、宋者，帝王之國號。人之性情，豈因國號而轉(zhuǎn)移哉？ 亦猶道者，人人共由之路，而宋儒必以道統(tǒng)自居，謂宋以前直至孟子，此外無一人知道者。 吾誰欺？欺天乎？七子以盛唐自命，謂唐以后無詩，即宋儒習(xí)氣語。 倘有好事者，學(xué)其附會，則宋、元、明三朝，亦何嘗無初、盛、中、晚之可分乎？節(jié)外生枝，頃刻一波又起?！肚f子》曰：“辨生于末學(xué)?！贝酥^也。
和尚最不喜唐宋詩優(yōu)劣的比較。一代有一代的文學(xué)，一代有一代的風(fēng)貌，如果不讀完唐宋詩，評價孰優(yōu)孰劣實無必要。唐詩有高手也有低手，宋詩也有高手和低手，怎么比？無非都是寫心而已。 但是社會環(huán)境不同，大眾品味不同，個人經(jīng)歷不同，每個時代確實有每個時代大概的特色。譬如晚唐詩確實重字句雕琢，格局也比盛唐小了許多。兩宋之交的詩詞多有家國之悲，也是為此。但是評價優(yōu)劣卻是“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了。 寫詩只要寫出真情實感，在文字錘煉上做到極致就可以了，至于評價，留給評論者吧。 建議諸位都是創(chuàng)作者，而不要做評論者。 10 從天外落想 東坡云：“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贝搜宰蠲?。然須知作此詩而竟不是此詩，則尤非詩人矣。 其妙處總在旁見側(cè)出，吸取題神；不是此詩，恰是此詩。 古梅花詩佳者多矣！馮鈍吟云：“羨他清絕西溪水，才得冰開便照君?！闭媲叭怂从?。 余詠《蘆花》詩，頗刻劃矣。劉霞裳云：“知否楊花翻羨汝，一生從不識春愁?！庇嗖挥X失色。 金壽門畫杏花一枝，題云：“香驄紅雨上林街，墻內(nèi)枝從墻外開。惟有杏花真得意，三年又見狀元來?！痹伱范贾劣诒?，詠蘆花而思至于楊花，詠杏花而思至于狀元：皆從天外落想，焉得不佳？ 寫詩需要聯(lián)想，需要敏感的神經(jīng)觸摸世間萬物。如果沒有聯(lián)想，則詩必定干巴。寫詩不可凝滯于物，要能思落天外，這樣才有神趣。 寫詩要善于用各種表現(xiàn)手法：賦比興、聯(lián)想、通感、擬人和比喻等等。很多朋友不會寫詩，就是表現(xiàn)手法不足，有詩意也是會善于用表現(xiàn)手法去表達。這點，可以從古人中學(xué)習(xí)，也需要去觀察聯(lián)想事物，更需要有一顆敏感的心。 王和尚品讀 袁枚和《隨園詩話》 袁枚，字子才，號簡齋，被世人稱為隨園先生。先生晚年自號倉山居士、隨緣老人等，為人豁達，不拘小節(jié)，能詩善文，其詩作與詩論在當時的詩壇上有著重要的影響力，而《隨園詩話》正是他代表作之一。 袁枚所主張的性靈說詩論，簡單來講就是強調(diào)創(chuàng)作者要從創(chuàng)作的主觀條件出發(fā)，主張行文作詩要自然流露個性，語言不必太過雕琢，但是要清靈干凈；所創(chuàng)作的主題，要有真情、個性、性靈這三方面的要素。 在袁枚看來，真情乃是詩人創(chuàng)作首當其沖且必要的條件，只有在詩歌中表現(xiàn)出真性情才能引起讀者的共鳴。比起生搬硬套，沒有比真情更能打動人的了。另外，觸動內(nèi)心的真性情能夠激發(fā)讀者的審美能力，起到陶冶情操的作用。而個性，則更偏重于詩人本身所具備的個性，并且要有一定的獨創(chuàng)性，不屈從于古人，也不追隨世俗，是獨立且具有思考性的。（六不和尚微信公眾號：midouwei） 更 多 精 彩 關(guān)注王和尚，每天讀好文 不拜師 不收徒 不斷讀書 不崇古 不媚俗 不違初心 六不和尚 個人微信號 : tianxie1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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