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煥平,男,1964年3月生,上世紀(jì)八十年代讀大學(xué)時開始讀詩、寫詩,中間停筆20多年,2013年恢復(fù)詩歌寫作。詩歌作品散見于《詩刊》《人民日報》《詩歌月刊》《綠風(fēng)詩刊》《黃河詩報》《飛天》《北京日報》《深圳特區(qū)報》《青島文學(xué)》等。有作品收入《中國年度優(yōu)秀詩歌2015卷》等詩歌選本?,F(xiàn)居北京。 
敬亭山的云,很散漫,也很悠閑 散漫,悠閑得像一位 長髯飄飄的赤腳大仙 乘著茂林修竹的秋千,從一座山的頂部 蕩進另一座山的深澗 不是招惹山中的綠雪茶 就是糾纏山下的紅杜鵑 散漫,悠閑得可以從人世間 一步跨進自然界,也可以從自然界 抬腿重返人世間 仿佛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而是一個勁地由著自己的性子 想上山造反,就揭竿而起 想下山招安,就旌旗十萬 也像一個酒足飯飽,而又醉氧的人 一會兒一擲乾坤 一會兒看破紅塵 散漫,悠閑得像很久很久以前 在草原上看到的羊群 把我的內(nèi)心洗成了一朵朵白云 走在山路上 一腳淺,一腳深
宗煥平
我們每個人的身體里都住著一座南山 或是清晰的剪影,或是模糊的側(cè)面 無論口口相傳,還是閃現(xiàn)在詩詞里 南山都在我們心中隱藏了許多年 有時候閉上眼睛也能看見 我們常常談?wù)撃仙?,談?wù)撋踔翣庌q它的 真實與虛無,象征與隱喻,來路與歸宿 我們談?wù)撃仙降臅r候,總覺得它風(fēng)清云淡 流水潺潺,其實這時它已經(jīng)離我們 很遠(yuǎn)很遠(yuǎn)了,遙遠(yuǎn)得只能埋藏在心中 而不能近前看上一眼 與它相擁,或者促膝交談 更無法在虛空的山頂,悠然地喝口泉水 緩慢地抽支香煙,即使偶爾看上一眼 也不能把它看空,或者把它看穿 更多的時候,我們仰起頭也不一定能看清 南山的面容,而只能看見灰蒙蒙的天空 霧霾下,我們甚至連天空也看不見 彼此相望,一個個也都灰頭土臉 現(xiàn)在,我們很少有時間談?wù)撃仙搅?/span> 東籬下的菊花也鮮見 我們知道,即便南山此刻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 恐怕已不能像當(dāng)年一樣,豁然開朗 以為它真的峰回路轉(zhuǎn),別有洞天 甚至?xí)岩?,眼前這座平凡而普通的山 究竟還是不是南山
宗煥平 北京所有的人,這一天紛紛走出家門 抬頭仰望藍(lán)天白云,或者敞開家里 所有的窗戶,一邊起勁地擦拭窗戶玻璃 一邊探出身子,與藍(lán)天白云打招呼 北京所有的人,都搖身變成了牧羊人 他們放牧的不是草原上潔白的羊群 而是藍(lán)天上羊群一樣的白云 北京上空羊群一樣的白云,比草原上 潔白的羊群,更白,更多,更溫馴 它們只順從春風(fēng)纖纖手指的指引 像一支英勇善戰(zhàn)的大軍 沿著同一個方向,瞬間就把藍(lán)天上 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吃干榨盡 然后又浩浩蕩蕩轉(zhuǎn)戰(zhàn)下一個戰(zhàn)場 如果風(fēng)的鞭子抽得緊,它們會一路狂奔 那些低的,零散的羊群 轉(zhuǎn)眼就追趕上了大規(guī)模的羊群正規(guī)軍 這一天,北京的藍(lán)天上只有潔白的羊群 而沒有褐色的馬群,黑色的牛群 所以羊群根本不必牧羊犬看護 也不用擔(dān)心牛群和馬群攻城掠地 搶奪天空的果實,這一天北京的藍(lán)天 比草原更深遠(yuǎn),更一眼望不到邊 草長得更快,往往是白云的羊群一離開 新的草馬上就長出來 這一天北京遼闊的天空上,又好像 倒懸著全世界最蔚藍(lán)最純凈的海洋 朵朵白云是無邊的海洋掀起的白色波浪 只不過天空的海洋沒有船只和島嶼 也沒有一滴海水落在地上
像鐘表的時針,我每天定時隨著蟻群的大軍 落葉繽紛般被吸進面無表情的鐵門 鐵門一打開,又排山倒海被一個個吐出來 而地鐵前行的過程,似蚯蚓拼命拱動 堅硬的土層,一路上不絕于耳的轟隆之聲 是生命難以承受的傷痛 不過,這算不了什么,這比堵車好得多 所以我愿意選擇這種接地氣的感覺 并且因此而有點歡欣和開心 這是我唯一與那些看上去光鮮,或者操著 濃重鄉(xiāng)音問路的人,最親近的時刻 像一片落葉貼著另一片落葉,一塊鋼鐵 緊貼另一塊鋼鐵。我們別無選擇 擁擠是真實的生活,地鐵讓我們無法隱身 而只能彼此無限貼近,擁擠讓我突然間 找到了自己,就像深夜回到家里 偶爾照一次鏡子,學(xué)會了處理與真實 和虛無的關(guān)系,習(xí)慣了彎腰,側(cè)身 和見縫插針,我覺得惟有在地下 在擁擠的車廂里,生活才如此逼真 一到地面,這樣的感覺,馬上就蕩然無存
宗煥平
奉節(jié)小寨村的天坑地縫 堪稱世間絕景,我獨自一人 大汗淋漓下到六百多米深的虛空 不是想探尋何方神圣的鬼斧神工 也不是去破譯坑底隱藏的秘密 而是在品味不可言喻的孤獨 尋覓一種隱逸的禪意,像一只青蛙 氣定神閑,而不是見異思遷 一心一意,坐井觀天 聽風(fēng),顧盼自己的身影 試探在一塵不染的連綿群山中 自己能否把天看透 把世事看空 至于深入地縫,那是我在體驗 一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絕境 走投無路,或者再遇到 無地自容的情景,我就遁入虛空 遁入這樣一條長長的地縫 鉆進去,在縫隙里穿行 看看窘迫而沉重的背影,是否 能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世世間事,高處有高處的難度 低處有低處的角度 這些年,我去過許多名山大川 爬過許多崇山峻嶺 感覺爬過的崇山峻嶺再多 也遠(yuǎn)遠(yuǎn)抵不過這里的 一個天坑,一條地縫 其實天坑和地縫,極有可能 是大地仰視蒼穹 深不可測的眼睛 圓睜的一只是天坑,瞇起來的 是地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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