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年》第一部:混沌 12
她哥從小自卑,常常受人欺負,初中沒畢業(yè)就不讀書了,在家里務農(nóng),快三十了還未娶上媳婦。那時正好有一戶人家來給燈盞提親,說媒的人說那戶人家家境很好,又是獨子。燈盞說必須拿一千元的彩禮,否則免談。一千元是一筆巨大的數(shù)字了,但說媒的人說那沒問題。燈盞就這樣嫁了,她哥也很快娶上了媳婦。 在這個新家里燈盞基本上什么都不用干,被當著公主一樣的侍候著。她男人和婆婆都處處順著她。她公公倒是很少說話,經(jīng)常橫著一雙眼,直直地看她,看得她渾身發(fā)毛。她男人以前娶過一個媳婦,后來不知什么原因他媳婦就跑了,他出去找了幾個月,沒找著,后來又陸陸續(xù)續(xù)出去找了幾次,還是沒抓沒撓的,就死了心。再后來就娶了燈盞。 燈盞是在嫁到王屋村后才知道她公公的“扒灰爹”這一綽號的。她一開始對這一綽號的豐富內(nèi)涵幾近無知,也不可能去到處打聽,內(nèi)心總是覺得這個稱呼是不太好的,是不懷好意的。 她剛嫁過來的那個夏天炎熱異常。她男人昌文蔫蔫的,沒有多少話說,倆人也說不到一塊,于是在床上就沒有什么動靜,連手都不搭到一起。有一個晚上天很黑,她男人昌文提著電筒出去給別人量身材尺寸去了,半夜忽然地刮起風來,把門窗吹得叭嗒叭嗒響,接著大雨如注。門忽然開了,一個黑影躥了進來,直撲她的床上。她還以為是她男人昌文回來了,可那個男人氣喘如牛,撲上來就扯她的短褲,她驚呆了。她拼命地喊叫,踢打,翻滾,忽然那男人住了手,跳下床跑了。她趕緊插上門,又用一根木棒頂上,把窗戶也栓上了。躺到床上,她的心還是砰砰跳,一摸大腿,粘著滑膩膩的東西,她惡心地用毛巾擦了又擦。 她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昌文,只要昌文不在她就把門窗栓得嚴嚴實實,任何人叩門她都不開。自這件事后她公公扒灰爹好幾天也沒見到人影。 此后她的性情大變,有時語無倫次,魂不守舍,有時自言自語,喜怒無常。村里人都說她傻了。 有一天,她對男人說:“昌文,我們?nèi)ナ伣珠_個裁縫店吧?”她男人像看一個陌生人似的看了她半天,半晌才說:“我問問我爸去。”她于是對她男人徹底地失望了。 13 點滴快滴完了,木錘的娘從床上坐起來,對大家搖著手說:“農(nóng)活挺忙的,大家都回去吧,謝謝你們!”大家便說了一些勸慰的話,相跟著回去了。貓仔和木錘、豆子、蔻子留了下來。木錘的娘對貓仔說:“貓仔,你也回去吧。”貓仔說:“那個什么,我想和你說說話。” 余大夫過來抽了針頭,問木錘的娘:“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木錘的娘說:“沒事了。謝謝你,余大夫。”木錘說:“娘,我背你吧。”“不要你背,我能走。” 送來的東西太多,他們有些提不動,于是在路上走走歇歇。貓仔對木錘說:“我娘和你娘終于和好了,可我爸和你爸一直不對付,門都不跨一步,你說這是為么呢?”木錘抽了抽鼻子,說:“大人的事,我哪知道?”木錘的娘嘆了口氣,說:“唉,脾氣直的人和心眼小的人當然是不對付了。”木錘的娘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對豆子說:“豆子,到縣城里去做事,你愿意不?”豆子喜得一跳,手里提的雞蛋都差點顛出來了:“去做什么事啊娘?”“你縣城有個表舅想找個保姆,對我說了,我看你也初中畢業(yè)了,正好去。女伢兒讀個中學就行了。” 蔻子說:“我也要去。為什么不讓我去?”木錘的娘站住了,看著蔻子,說:“你還小,都需要別人照顧,怎么去照顧別人?等你像豆子一樣大了,也給你在縣城找份事做。”蔻子嘟起了嘴巴。貓仔問:“那豆子什么時候去?”木錘的娘說:“快了。等學校開學了就去。”貓仔看了豆子一眼,忽然心里很失落。 貓仔用光腳踢著路上的石子,說:“那個什么,我也不想讀了。”木錘的娘說:“男伢不讀書可不行啊。男伢不讀書,將來只能摳牛屁眼。”“摳牛屁眼就摳牛屁眼。”“聽嬸的話,讀個高中畢業(yè),也算個文化人了,說起來都好聽,將來也好找事做。伢兒,懂不?”貓仔低了頭,沒回答。 木錘在后面擦著腳板,不走了。他娘回過頭,說:“木錘,怎啦?”木錘說:“娘,我也不想讀了。”“唉,不讀就不讀。讀也讀不進去。算了,娘依了你。到時候別后悔。”木錘嘿嘿地笑著,快步追了上來。 14 木錘的娘叫巧英。那一年她九歲。她跟父母和兩個哥哥一起來到了石鋪街。他們是一路走過來的。那是冬天,到處都是逃荒的人群,他們一下子被沖散了。她在小街上哭。她等了一天一夜,小街上人來人往,沒有人在她身邊停下來。她哭累了,蜷縮在小街的一個角落睡著了。 她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趴在一個人的背上,身上裹著一件破棉衣。她亂踢亂抓,哭喊著要下來。那個人把她放下來,她扔掉棉衣,拔腿就跑。那個人拽住了她,給了她一個燒餅,說帶她去找媽媽。她接過了燒餅。她實在太餓了,一天米沒有沾牙了。她不再掙扎,溫順地趴在那個人的背上。 她還記得,她家在修水,村邊有一條河,叫修水河,四周有很多山,一座連著一座。那一年大旱,河水都干了,村里人都出來逃荒。她爺爺奶奶在那一年死了。 那個人把她帶到了一個村子。村子叫夏洼,很大,屋子連著屋子。那個人對她說,等過了這個冬天,你爸媽就會來接她的??墒沁^了一個又一個冬天,她的爸媽還是沒有來。她明白了,她爸媽不要她了。在這個新家里,她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后來兩個姐姐先后出嫁了,哥哥也當兵去了,家里就她和弟弟在讀書。 16歲那年的夏天,她一個人去修水,找她的家人。找了一個多月,找到了村子,但她家的老屋已經(jīng)垮了,一堆殘垣敗瓦。問村里人,都不知道她家人的去向。那個家她再也回不去了。 后來,那個人把她嫁到了上王屋村一個叫庚運的人家。她抱著那個人哭,想跪下來喊他一聲爸,卻一直沒有叫出口。 那個人就是夏洼村支書,姓夏,名大手,村里人叫他菩薩爺。那時候,上王屋村還屬于夏洼行政村。夏洼村有二十多個生產(chǎn)組。后來分出來十個生產(chǎn)組,另成立了一個王屋行政村。她不知道菩薩爺這個名字的來歷,但她知道他對她比她的親爸還好。嫁人后他時常來看她,帶給她喜歡的吃食。她也時?;叵耐莸哪莻€家,看她一直想喊一聲爸又一直喊不出來的那個人。 后來她當上了婦女隊長。當上了婦女隊長就免不了去大隊部開個會什么的,她男人就酸了,時常把她數(shù)落一頓,于是漸漸地與夏洼的那個家以及與隊長庚慶家,都疏遠了。但遇到什么想不開的事,她還是悄悄地到夏洼的那個家去訴說。 那一次她和隊長從大隊部開會回來。為了不誤農(nóng)事,大隊的會常常安排在晚上開。那夜月色暗淡,星光稀疏,涼風習習。茅坪山上有一片祖墳地,常常傳出鬧鬼的事,越傳越玄乎,膽小的人夜里都不敢往那條路上走。她的頭皮發(fā)緊,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不自覺地靠近了隊長庚慶,并攙住了他的手。這時一聲怪叫從山里傳來,一個黑影躥了出來,一下子揪住了她的頭發(fā),把她拽到了地上,使勁地拖。這人是她男人庚運。從此和隊長家斷了來往,她的惡夢也從此開始了...... 男人打她,她忍著,不吭聲,怕孩子們聽到。她依然笑,那笑是裝出來的,心里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墒沁@一次,她再也無法忍下去了,她想有個了斷。她身子不方便,痛經(jīng),月經(jīng)一來連骨頭都疼。庚運喝多了酒,搖搖晃晃地回來,回來就要上她的身子,死命都推不開,血流了一床。她想她這次一定過不去了。早上她掙扎著起來,庚運要她洗床單。 山里清晨六月天池塘里的水還是那么涼。她想喊豆子或蔻子來洗,可她們都被庚運喝出去打豬草去了。庚運在一旁嘿嘿地笑。她覺得這種生活再也無法繼續(xù)下去了。她想到了死。 可是沒死成,又被孩子們拽回來了。 離婚吧,也許只有這一條路了,她把兩個女伢兒帶走...... 作者簡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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