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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您是否也有類似的經(jīng)歷。 反正我知道牡蠣這種玩意，是因為中學課文，莫泊桑的名小說《我的叔叔于勒》。 情節(jié)我們都知道：唯利是圖的父母，在游船上看見人吃牡蠣了，想吃；發(fā)現(xiàn)剖牡蠣的老頭，就是他們?nèi)账家瓜?、指望其衣錦還鄉(xiāng)的于勒，于是不肯相認；主角去付牡蠣錢，多給了點小費，還要被吝嗇的母親絮叨。 聊聊這個情節(jié)。 小說里吃牡蠣，2法郎半，主角給了3法郎。 莫泊桑1883年8月7日寫完這篇小說。故事講述人Joseph Davranche，說的是自己年少時的往事。則這3法郎還比1883年要值錢些。 3法郎是啥概念呢？《基督山伯爵》里，1838年的基督山有上億資產(chǎn)；《歐也妮·葛朗臺》里，歐也妮最后接近兩千萬法郎資產(chǎn)。但那是真正的大富豪。 1860年，法國平均工資，男一天2.76法郎，女1.3法郎。 1891年，男4法郎，女2.2法郎。 3法郎，差不多一個法國男人一天的收入，一個法國女人兩天的收入。
所以小說里，主角爸爸提議吃，主角媽媽卻不舍得，也是有道理的：他倆收入差距在那兒擺著。很生動。 然而貴不貴，其實還不是關(guān)鍵。 莫泊桑在這里，寫得很細致。 主角一家是勒阿弗爾小市民，先前一直在盼望于勒叔叔衣錦還鄉(xiāng)。 題外話，勒阿弗爾在海邊，是莫奈的故鄉(xiāng)，也就是他畫《印象·日出》的地方。 那地方產(chǎn)貽貝和牡蠣。
主角家大姐28歲，二姐26歲。家里為了婚事頭疼。 終于有人來求婚了：一個公務(wù)員，沒啥錢，但可靠。 主角也說，他認為這個姐夫肯決心求婚，是因為有天晚上，家里人給他看了于勒叔叔寫來的信——大概，也是個向慕富貴的普通人吧？ 家里迫不及待地接受了求婚，然后決定，婚禮后全家去澤西島玩兒：那是窮人們?nèi)サ牡胤健蟾?，也有釣住這個女婿，穩(wěn)固感情的因素在。 全家平時都不太旅行，于是興高采烈去了。 題外話：這個澤西島Jersey，就是美國新澤西對應(yīng)的那個澤西。我們中學時讀到的譯本，按法語翻成了哲爾塞島。 類似于Wenger，法語翻成旺熱，英語讀作溫格。 話說，這就是當時的旅途背景： 全家難得出門，不無硬撐面子的姿態(tài)，也好鞏固新女婿對家里的信心。 于是來到了牡蠣段落。 法語原文： Tout à coup, il avisa deux dames élégantes à qui deux messieurs offraient des hu?tres. Un vieux matelot déguenillé ouvrait d’un coup de couteau les coquilles et les passait aux messieurs, qui les tendaient ensuite aux dames. Elles mangeaient d’une manière délicate, en tenant l’écaille sur un mouchoir fin et en avan?ant la bouche pour ne point tacher leurs robes. Puis elles buvaient l’eau d’un petit mouvement rapide et jetaient la coquille à la mer. 忽然主角老爹注意到兩位優(yōu)雅的女士——嗯，優(yōu)雅——和兩位先生。 一個老水手用刀撬開牡蠣，遞給先生，先生再遞給女士。 女士優(yōu)雅地用手帕接著牡蠣，吸進嘴里，很快地吸了汁兒，殼扔進海里。 主角老爹被這種行為吸引到了。 法語原文： Mon père, sans doute, fut séduit par cet acte distingué de manger des hu?tres sur un navire en marche. “毫無疑問地，我爸被航程之中吃牡蠣這種高雅的行為勾到了?！?/p> 關(guān)鍵是fut séduit par cet acte distinguéde xxx，譯成英語就是was seduced by this distinguished act of xxx。 重點不是牡蠣，是行為。 ——老爹被這種擺闊行為勾引了，重點倒不在牡蠣本身。 法國人一直也會用亂七八糟的方式吃牡蠣，煎烤炸的都有。 生鮮吃法最貴：因為當時還沒有現(xiàn)代冷藏技術(shù)。 開過牡蠣的諸位也知道，開牡蠣是要有點刀工的，反正我是開不好…… 在岸上吃海鮮，和在游船上吃新鮮的海鮮，價格差異多大，出門旅游過的諸位，一定都懂。
如果在岸上吃牡蠣，對一個海邊居民而言，大概貴還是貴的，但不一定吃不起。 但在出游船上，吃新鮮的牡蠣，而且風度瀟灑，對一般小市民而言，就很拉風了。 打個不恰當?shù)谋确剑褐T位在自家門口小店吃份菠蘿炒飯，和去機場餐廳吃頓菠蘿炒飯，那價格得差多遠？ 妙在這趟旅行，本來就多少有炫富的意思。 現(xiàn)在吃個牡蠣，享受下上流社會虛榮感，還能乘機跟剛結(jié)婚的女婿炫富，進一步鞏固感情，一舉多得??！ 當時主角母親出于現(xiàn)實考量，是反對的；主角的姐姐卻贊成。畢竟對其中那位結(jié)婚的姐姐而言，這算蜜月旅行了，不得抓緊機會奢侈一把？ 至于主角的爸爸，3法郎當然不便宜，但這趟炫富之旅，花3法郎就能充人上人，還能順便拉攏女婿，是很合算的——大概這才是主角爸爸的真實想法吧。 所以他是這么問女眷們的： —— Voulez-vous que jevous offre quelques hu?tres ? ——你們想要我請你們吃些牡蠣嗎？ 老爹之前之后，說話都挺口語化的；就這句說得，稍微還有點拿腔拿調(diào)，不是“你們要不要吃牡蠣”，而是“你們想要我請你們吃些牡蠣嗎”。 大概說這話時，老爹自我感覺，那是相當良好。 莫泊桑寫得，真是精確。 大概這就是當時的情景了： 一家向慕富貴的小市民，在招來（看了于勒叔叔的信才決定求婚的）女婿后，一起出游；看見有錢人擺闊吃海鮮，也想跟著擺闊。 牡蠣在這里已經(jīng)不是重點了，重點是這份，其實并不富裕，但也想乘機跟風擺個闊的虛榮心。 所以結(jié)合之后的情節(jié)： 認出了于勒叔叔、知道（盼望中于勒衣錦還鄉(xiāng)歸來的）富貴無望，同時還面對著女婿呢，不能把家里的情況攤牌，于是執(zhí)意不肯相認。 母親之后還吩咐了重點： Il faut prendre garde surtout que notre gendre ne se doute de rien. 絕對不能讓我們的女婿起疑心。 是的，女婿才是這趟劇情的隱藏重點。 這個女婿是靠于勒的一封信才勾來的，這趟航程也（起碼有一半）是為他安排的。千萬不能出問題。 所以了： 無論是買牡蠣，還是不認叔叔，本小說關(guān)鍵詞，都是與富貴相關(guān)的虛榮心。 牡蠣是劇情的起源，又是劇情的終點。 就像，同樣莫泊桑著名小說《項鏈》的女主角，向慕的說是華服美食珍寶首飾，核心事件似乎是項鏈，但我們都明白，真正的命運關(guān)鍵詞，是那份空幻的虛榮心本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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