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廟堂走入民間,從實用走向觀賞,從簡約趨于繁復,從素雅轉作奢華。由宋及清,漆器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和功能有哪些變化?那些流光溢彩的漆器背后又有著怎樣的藝術內涵? 經(jīng)過唐的繁盛,中國的手工業(yè)日益發(fā)達,促進了漆器藝術的發(fā)展。唐以降的民族大融合帶來多元文化的碰撞,也為漆器藝術提供了新的創(chuàng)造土壤。自宋至清,漆器在繼承和發(fā)展前代工藝的基礎上不斷創(chuàng)新,種類愈加豐富,工藝日趨成熟,呈現(xiàn)出千文萬華、百花齊放的繁榮局面。無論是色彩應用,還是造型技術,宋元明清都是漆器藝術不斷融合提升的集大成時代,為后人留下無數(shù)精彩絕倫的藝術珍寶。 優(yōu)雅時代的色彩美學 宋代是一個優(yōu)雅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創(chuàng)造力的時代。宋人的優(yōu)雅不只在于吟詩作畫、飲酒品茗,還在于藝術的生活化,在于對一件漆器色彩的獨特理解與專注。作為以色彩為主要表現(xiàn)手段的藝術形式,宋代漆器一向以清新素雅、質樸無華著稱,其最顯著的特點即體現(xiàn)在對色彩的應用上。 宋代的髹漆工藝已相當成熟,犀皮、螺鈿、素髹、雕漆、戧金等工藝均有長足發(fā)展,其中以素髹、雕漆成就最高。如果以體現(xiàn)時代風格來論,則素髹漆器應用最為廣泛,堪為宋代主流工藝,以極簡的典雅風格統(tǒng)領了一個時代。 始于宋代的素髹,又稱光素漆或一色漆,即采用單色漆對器物進行裝飾,不進行任何花紋勾描或雕刻等輔助裝飾。素髹漆器不再追求艷麗的色彩和繁復的造型,由繁入簡,線條由宛轉多曲轉為洗練平實,色彩由絢麗華美變作質樸單純,造型由肥滿高大轉向小巧精致,通過色彩與造型的完美契合,在極簡之中營造出和諧統(tǒng)一的優(yōu)雅境界,呈現(xiàn)簡約含蓄之美。宋代的素髹漆器舍棄了前朝的野性豪邁與雍容華貴,追求一種冷靜單純的藝術思考。同時,受宋代理學思想影響,漆器藝人把儒、釋、道精神融入漆器創(chuàng)作,以體現(xiàn)天人合一、自然至上的精神追求,彰顯了宋人恬淡沖和的生活態(tài)度及嚴謹含蓄的審美取向。宋代的素髹漆器品類眾多,杯、盤、碗、盒、盞、奩等一應俱全,涵蓋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此類漆器的顏色大多以黑色為主,如北宋的黑漆菱花杯、南宋的朱漆天目臺等,造型古樸,色澤溫潤,設計簡約含蓄卻極富張力,呈現(xiàn)宋代漆器的獨特魅力。 當然,宋代漆器的優(yōu)雅不止于素髹漆器,雕漆、戧金等其他工藝同樣優(yōu)秀。據(jù)王世襄先生考證,戧金器始于西漢,流行于宋代。戧金是指在朱色和黑色漆面上刻畫出纖細的花紋,然后戧入金粉,形成金色紋飾。戧金漆器色彩艷麗,紋飾細密,器型精美,燦爛生輝,與素髹器呈現(xiàn)完全不同的風格。如1978年江蘇常州武進出土的朱漆戧金蓮瓣式人物花卉紋奩,堪稱宋代最精美的“化妝盒”。該奩由蓋、盤、中、底四部分套合而成,盒口處鑲銀釦,表面髹朱漆,細鉤戧金紋飾。器壁十二棱間各有折枝花卉圖案,蓋面為仕女消夏圖,均采用戧金工藝。此件漆器無論制作、造型、紋飾,還是髹漆工藝,都達到近乎完美的程度。此件漆器與一同出土的另外三件戧金漆器是目前國內能見到的最早的戧金漆器實物,代表了宋代戧金技法的最高水平。 豐富多樣的漆器在宋代已然商品化,并有專門的市場進行買賣交易。在北宋畫家張擇端所繪《清明上河圖》中就描繪有賣漆器的店鋪;北宋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中記述汴梁城隨處可見“溫州漆器什物鋪”;南宋吳自牧在《夢粱錄》中也記載當時臨安開有許多漆行和漆店;《宋史·食貨志》中還記載在官辦的邊境貿易場所—榷場也有漆器交易??梢娝未崞饕炎鳛樯唐吩诿耖g普遍使用,呈現(xiàn)出平民化和實用化特征。 藝臻絕詣的雕漆名匠 元代保留和延續(xù)了宋代的漆器工藝,在技藝和風格上也有所創(chuàng)新和轉變,尤其是雕漆水平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涌現(xiàn)出了很多技藝高超的雕漆名匠,其中以嘉興的張成和楊茂最為著名。 張成與楊茂是同鄉(xiāng),二人都擅長雕漆,以剔紅見長,剔犀、剔黑也技藝高超,是14世紀漆工名匠的杰出代表。張成的作品髹漆肥厚,雕刻精細,磨工圓潤,其主題多取材于山水人物及花鳥,如北京故宮博物院珍藏的剔紅桅子花紋圓盤、中國國家博物館珍藏的剔紅曳杖觀瀑圖圓盒和安徽省博物館珍藏的“張成造”針劃款的剔犀云紋盒。 楊茂的題材選擇與張成相近,但在技法和藝術處理上兩人各有千秋。例如以花卉為主題的作品,楊茂用漆不及張成肥厚,且更重視細節(jié)刻畫,以嫻熟的刀法在平滑的花卉表面刻畫陰線,表現(xiàn)出花筋和葉脈,顯其清秀自然;張成則以漆的厚度來表現(xiàn)花瓣邊緣的突起和葉子的正反卷折,展現(xiàn)其茁壯豐滿。再如以山水為題材的作品,楊茂多以近景構圖,用細膩的表現(xiàn)手法突出人物活動,張成則更多關注山水意境和全局變化。楊茂的傳世作品目前能見到的不多,如北京故宮博物院珍藏的剔紅花卉紋尊和剔紅觀瀑圖八方盤,還有北京藝術博物館珍藏的剔紅梅花紋盤。 張成和楊茂雖然傳世作品不多,但都是元代雕漆精品,代表了元代雕漆工藝的最高水平,從作品中可體察到他們獨有的藝術天賦和巧奪天工的雕漆技巧。除了張成和楊茂兩位雕漆巨匠,元末還有一位剔紅名家張敏德,他承繼張成的技法,而且更為細膩,因而有人推測其可能為張成的后人。在北京故宮博物院有一件剔紅賞花圖圓盒,盒蓋內一側針劃“張敏德造”,可以看作當時匠人的防偽標簽。此盒構圖精確,刻畫細膩,形象逼真,如同一幅精美的浮雕畫卷,是張敏德唯一傳世孤品,極為珍貴。此外,張成和楊茂還有一位同鄉(xiāng)彭君寶以戧金、戧銀而聞名天下,還有很多佚名的漆藝高手,不可勝數(shù)。 這些知名的或不知名的漆匠把元代雕漆工藝推向了一個高峰,為推動元代漆藝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在中國漆器工藝史上寫下燦爛的一頁。 千文萬華的集成大觀 明清時期,中國古代漆器進入成熟期。漆器更加多元化和藝術化,開始從實用性向觀賞性轉變,色彩由素雅轉向俗麗,造型由簡約趨于繁復,工藝上追求精工富麗,把漆器的奢華精美發(fā)揮到了極致。 明代漆器生產規(guī)模之宏大,應用范圍之廣泛,制作水平之高超,為歷代所不及。漆器已不限于日常用品和裝飾品,更多應用于家具制作甚至建筑設計,進入了漆器生產的極盛時代,一部關于漆藝的總結性著作《髹飾錄》應運而生。 《髹飾錄》的作者黃成是明穆宗時期的一名漆工,“精明古今之髹法”,善于剔紅,技藝高超。他結合自己的實踐,系統(tǒng)梳理和總結前人的漆器制作經(jīng)驗,集成《髹飾錄》一書?!恩埏椾洝饭彩苏?,一百八十六條,分為乾、坤兩集:乾集講述漆器的制作設備、工具和原料,以及制作過程中容易出現(xiàn)的問題及其原因;坤集講述漆器的品種和分類,以及漆器的制作、髹飾技巧和修復方法。《髹飾錄》上溯古法,描述唐宋或更早的漆器制作,進而統(tǒng)攬明朝髹漆技法,根據(jù)漆器特征和工藝特點為髹飾工藝提出了比較合理的分類體系,同時也為品種繁多的漆器定名提供了比較可靠的依據(jù)。這是一部研究漆工史的重要文獻,也是中國乃至世界最早的一部漆工技術專著?!恩埏椾洝泛蠼?jīng)嘉興漆工楊明在天啟五年(1625年)作序并逐條加注,內容更加翔實豐富。《髹飾錄》的成書是明代漆藝史上的一件大事,直至今天它依然是古代漆器研究的重要參考資料。與之類似的還有明代鑒定家曹昭《格古要論》和科學家方以智《物理小識》(卷八)等,對漆器也有較詳細的記載。 清代前期至中期,漆器工藝發(fā)展突飛猛進,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是漆器制造的黃金時代。養(yǎng)心殿造辦處負責制作的產品代表著最高水準,一件件精美絕倫、別出新樣的漆器彰顯著無與倫比的富貴繁華氣息。乾隆是一位風流帝王,不僅喜歡附庸風雅、吟詩作畫,還喜歡各種珍玩佳賞。在造辦處的記錄中,乾隆時期制作雕漆的記錄屢屢可見,乾隆詠雕漆的詩文作品有幾十首,可見其對雕漆十分偏愛。此時的雕漆已與前代有所不同:顏色更加明艷但色調趨于沉穩(wěn),圖案紋飾更加豐富,除常見的花卉、瑞獸外,增加了很多寓意吉祥、頌揚太平盛世的裝飾紋樣,整體裝飾極盡煩瑣奢華之能事。如清乾隆剔紅番蓮紋紫砂壺,色澤鮮紅,構圖飽滿,刀工犀利,棱線分明,準確有力,華美富麗。以紫砂為漆器胎骨者十分罕見,因而此壺堪稱珍品。 清代漆器追求高貴奢華,側重于戧金、螺鈿、填色等工藝,技巧繁復,色彩豐富,以細密精巧的設計表現(xiàn)富麗典雅的盛世雍容。清代在繼承前代工藝的基礎上,開創(chuàng)了金髹工藝,并廣泛應用于宮廷殿宇建筑、皇帝的屏風寶座、帝后的車仗鑾輿、典禮時的鹵簿儀仗等場景。如故宮太和殿的寶座、屏風和龍柱,采用金髹工藝結合精湛的雕刻技藝,在莊重整肅的氛圍中展現(xiàn)出金碧輝煌的藝術效果。戧金通常與螺鈿、填色、百寶嵌等工藝相結合,衍生出更多匠心獨運的工藝品。 清代后期,國力衰退,漆器也從巔峰的輝煌滑落,大量的漆器散落民間。近現(xiàn)代,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中西方文化交流日益頻繁,科技水平不斷提高,這一古老的工藝形式得以延續(xù)流傳并逐步復蘇,輝煌的漆器時代正在慢慢回歸。 重華綺芳,器象萬千,千文萬華的亮麗漆彩,始終是中華文化大觀園中一道無可替代的風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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