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的一天，一個表述方位的微信聊天，引起了人文武漢學(xué)會成員的注意。11月9日上午，人文學(xué)會副會長侯紅志，顧問、武漢方志專家王汗吾，以及昌慶旭、韓少斌在新安街社區(qū)工作人員王光老師的指引下，到拆遷后的寶慶街區(qū)尋訪。此行的目的是探訪一座沒有任何記載，靠當(dāng)?shù)鼐用窨诳谙鄠鞅Ａ舻膲瀴L——張公墳。

    在漢口長江和漢水交匯處不遠(yuǎn)，依傍漢正街的晴川橋下有一處寶慶碼頭。漢口沿河的30余個碼頭中，寶慶碼頭是鼎鼎有名的。它的范圍不僅是碼頭，還包括緊接碼頭，從河岸向陸地縱深半里、上下一華里的區(qū)域——寶慶正街、寶慶二街、寶慶三街和寶慶一巷至九巷，板廠一巷至九巷等三街一十八巷。也就是漢正街現(xiàn)在的板廠、寶慶、永寧三個社區(qū)，在過去統(tǒng)稱寶慶碼頭。

曾經(jīng)人聲鼎沸的寶慶碼頭河灘如今一片寂靜

2017年11月9日，人文武漢學(xué)會現(xiàn)場尋訪

這里的常住人口，大部分祖籍都是湖南，其中以寶慶新化人居多。這種現(xiàn)象武漢特有，在全國也少見。追溯起來，寶慶街形成已達(dá)300多年，嘉慶初年，寶慶人在龜山頭斜對面回水灣開建了寶慶碼頭，道光末年（1848年左右），寶慶碼頭一帶已聚居了數(shù)千人?？箲?zhàn)爆發(fā)前，居民達(dá)四、五萬，百分之八十都是湖南新化人，盡管離新化縣城遠(yuǎn)隔上千里，寶慶碼頭勿論論是地盤，還是人口都超過新化縣城，當(dāng)時的新化縣城也只有三萬人。寶慶碼頭到處充斥著新化口音，湖南人到了這里，就像到了新化縣城一樣。

2017年11月，這個由湖南人集中聚居100多年的街區(qū)，隨著武漢舊城改造的步伐，已經(jīng)被拆成一片空地，地面上幾乎找不到具有代表性的遺存，寶慶碼頭這個名字也將成為歷史。但也正是因為拆遷，“張公墳”揭開了它神秘面紗的一角。

張公墳與沿河大道相距約100多米

現(xiàn)在的“張公墳”湮沒一片雜草叢中，上面沒有封土，局部有些塌陷，可以看到部分后來維修過的磚砌的矮墻沿。

 張公墳位于原寶慶公坪彭公祠前，據(jù)說拆遷前上面還蓋有一棟二層小樓?，F(xiàn)在的“張公墳”湮沒一片雜草叢中，上面沒有封土，局部有些塌陷，可以看到部分后來維修過的磚砌的矮墻沿。張公是誰，至今也沒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有的說是一個剃頭匠，新化白溪人；有的說是船工；甚至還有人說他其實姓段。這樣一個無名小人物，何以受到寶慶人的禮遇呢？據(jù)新化作家鄒息云《毛板船與寶慶碼頭》一書介紹，當(dāng)年，湖南人在當(dāng)?shù)嘏c外姓人爭奪地盤“打碼頭”，一個張姓的剃頭匠自告奮勇，穿上燒紅了的鐵靴走了五步后倒下。最終，官府將碼頭判給寶慶幫。據(jù)說后來還在碼頭上建起了一個張公祠，現(xiàn)在已不見痕跡。

     寶慶碼頭以寶慶新化人為主，有著共同語言，有自己的風(fēng)俗及語言習(xí)慣。比如寶慶碼頭有許多稱為“坪”的街區(qū)，在漢口便“獨此一家”。寶慶新化人大多信奉正一教的梅山教，常去衡山朝拜。原寶慶當(dāng)?shù)厝艘詽O獵為主，多習(xí)梅山武術(shù)，尚武好斗，崇拜英雄，而張公墳、彭公祠正體現(xiàn)這一特點。寶慶公坪原為煤棧附近的一塊空地，是煤炭交易和碼頭工人休息活動的公共場所。1892年，寶慶會館為紀(jì)念死于碼頭爭奪的彭澧泉等人，修建彭公祠，供奉彭澧泉、張公等人和死歿者牌位。每年清明都祭祠掃墓，放鞭炮、玩龍燈，非常熱鬧。彭公祠故址在公坪巷25號，毀于抗戰(zhàn)。寶慶居民在漢陽鄧家?guī)X有墳山墓地，卻在在寸土寸金的寶慶街區(qū)辟地修造彭公祠以及張公墳，與其崇拜英雄的傳統(tǒng)文化有關(guān)。當(dāng)時，寶慶居民抱團求生，與外界相對較封閉，外界對他們也敬而遠(yuǎn)之，缺乏交流，張公墳在史書中缺乏記載也就不奇怪了。

“寶慶碼頭”已大部拆除

現(xiàn)場決定保留的一幢歷史風(fēng)貌建筑

 南宋寶慶元年(1225)，宋理宗趙昀登基，升邵州為寶慶府，寶慶之名始于此。清寶慶府轄武岡州及邵陽、新化、城步、新寧四縣。境內(nèi)資水源出廣西資源縣，是古梅山文化的母親河。資江流域物產(chǎn)豐饒，但山高谷深，灘多險峻。一條資江，一只毛板船，造就了寶慶商幫的輝煌。清嘉慶四年（1799年），洋溪船民楊海龍賒購了一條“三叉子”船，運煤到漢口。他見木材昂貴，就拆船賣木材。賺的錢還了帳，買煤和造船都有了。于是他索性省工省料，將剛鋸開的松樹粗毛木板，用馬釘釘好不加整修、不上桐油、抹些桐油石灰漿防漏，造成了第一艘“毛板船”。這種船很不結(jié)實，一旦碰上礁石即碎裂，但材源較廣、制作簡易、造價低廉。每十條毛板船，在江上打爛七條，剩下三條到漢口，還有賺頭。從此資水上行駛的毛板船便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蔽江而下。撐船人一路斗灘戰(zhàn)險，命懸一線，將商品和身家性命都押在了這只薄薄的船上，葬身激流者不計其數(shù)。遇激流險灘時，大家?guī)资畻l船接龍搶渡，也形成敢霸蠻、不怕死、越挫越勇的性格，一起“打湘幫”，抱團打天下。

    寶慶人明代就在漢口經(jīng)商，至清乾隆期越來越多，但很零散，特別是沒有自己的固定碼頭，生意總是受到制掣。毛板船的興起促進(jìn)了寶慶商幫的形成和發(fā)展，陸續(xù)踏足漢口的湖南木材商人，將木材運至漢口及漢陽鸚鵡洲、武昌白沙洲，供各地商家選購。實力極盛之時，號稱“五府十八幫”。而真正讓它進(jìn)入黃金時代的，是湘軍從太平軍手中奪回武漢三鎮(zhèn)和洋務(wù)運動興起后，對木材的需求空前旺盛。寶慶幫等湖南木材商人，近水樓臺先得月，得以在武漢三鎮(zhèn)大展拳腳。

    所謂“打碼頭”，是武漢碼頭文化的一部分。各地船只船民，由于是同鄉(xiāng)、同行、同路，很自然地形成了船幫。對碼頭的爭奪就是對市場的爭奪，也是那些商人、船民、腳夫?qū)ι鏅?quán)力的爭奪。碼頭之間，搬扛貨物、起坡下坡，不得有一點超越，否則就會釀成流血械斗。新中國成立后，政府對碼頭統(tǒng)一管理，“打碼頭”之風(fēng)才得以禁絕。

    “打碼頭”在寶慶商人中很具代表性。湖南各府各幫的商人，平時獨立經(jīng)營，一旦遇到其他商幫競爭時，馬上能團結(jié)起來，一致對外，勢力最強的就是寶慶幫。在湖南幫興起之前，壟斷漢口木業(yè)的是江西籍商人。太平天國運動期間及之后，湖南幫乘湘軍之勢而起，江西商人失去天時地利，再也未能卷土重來。但是，財大氣粗的徽幫和活動于漢水流域的湖北本幫木材商，依然長期在與湖南幫對抗。寶慶碼頭地理位置優(yōu)越，寶慶人返鄉(xiāng)往返時間長，又沒留專人看守，碼頭經(jīng)常被別人占用。為獨占寶慶碼頭，特別是面對勢力強大的徽幫，湖南寶慶商人開始了長達(dá)百余年的“打碼頭”，械斗不止，死傷無數(shù)，最終占據(jù)了這塊風(fēng)水寶地。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事情有三件。

    第一次發(fā)生在嘉慶中葉，寶慶幫與徽幫正爭斗中，正巧新化（時屬寶慶）籍翰林侍讀學(xué)士劉光南乘船上京路過漢口，徽幫阻其座船靠岸。寶慶幫何元侖游說劉光南，最后以射三箭的方式，劃定了寶慶碼頭上下游和內(nèi)陸的界限，并親書界牌，官府具文存檔，指定何元侖等人看守碼頭，將界內(nèi)的非寶慶船只船民統(tǒng)統(tǒng)趕走。這三箭之地奠定了寶慶碼頭的地位。然而爭斗并未平息，徽幫并不服氣，聯(lián)絡(luò)一批襄陽來的白蓮教船民，想以武力奪回碼頭，經(jīng)幾次械斗，寶慶幫漸漸落于下風(fēng)。

    第二次發(fā)生在咸豐六年（1856年）。時湘軍正與太平軍激戰(zhàn)，寶慶人又游說剛升任湖北按察使的湘軍將領(lǐng)劉長佑（新寧人）邀請曾國荃（曾國藩之弟，湘軍著名將領(lǐng)）到寶慶碼頭，湘軍兩位大將在寶慶碼頭把酒臨風(fēng)，兩旁兵將如林，盔甲閃閃，旗幟獵獵，其勢其威，足成震撼，稱“丙辰盛會”（農(nóng)歷丙辰年）。會后，寶慶會館會長何元侖趁勢操練人馬，準(zhǔn)備隨時找徽幫尋釁?；諑筒桓蕜萑酰舶抵薪塘?xí)武功，率先襲擊寶慶幫。此戰(zhàn)最終以徽幫敗退告終，寶慶幫趁機擴大地盤，橫掃江岸，將上至大水巷，下至沈家廟，內(nèi)至廣福巷的區(qū)域全部劃歸寶慶幫，成為鼎盛時期。

徽幫武斗不勝，第三次改成“文斗”。1889年，徽幫倚仗李鴻章的影響，到衙門同寶慶幫打官司。漢陽知府程慶煌以清查地契為由，驅(qū)趕寶幫。彭澧泉聚眾抵抗，痛打了拆房的官差，據(jù)說打跑縣丞，打斷了巡檢司的腿。彭澧泉到布政使蒯德標(biāo)處反告程慶煌受賄，并四處揚言要進(jìn)京告御狀。知府眼看不好收場，想出一法，將練武人用的鐵靴燒紅，兩幫誰有人敢穿紅鐵靴走上三步，碼頭就歸該幫?；諑蜔o人敢應(yīng)，而寶慶幫有位剃頭匠張某挺身而出，穿上燒紅的鐵靴，走了五步倒下。從此寶慶碼頭歸屬再無爭議。但彭澧泉仍以毆打官差入獄，最后死于獄中。

這第三次“打碼頭”極具傳奇色彩，而其中的傳奇人物“剃頭匠張某”被寶慶碼頭居民奉為英雄口口相傳，張公墳的出現(xiàn)，給這一傳說提供了注腳。據(jù)新安街社區(qū)工作人員王光提供的信息，張公墳已被有關(guān)方面確定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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