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崧雖然在當(dāng)時聲名鼎盛，然卻無一首人們耳熟能詳?shù)慕?jīng)典之作，這不能不說是一件憾事，究其原因，是否與其“好男風(fēng)”，是真真正正有著“斷袖之癖”之人有關(guān)，反正我是不太喜歡他的。

陳維崧：山腰煙內(nèi)市，水面雨中樓

愛好文學(xué)和歷史之人，都知道有個“明末四公子”一詞，但這四人的知名度卻是天上地下的大不一樣，侯方域有李香君的《桃花扇》相伴；冒辟疆有董小宛的香艷，方以智雖說名氣不是太大，但他抗清自沉的壯烈，加上科學(xué)著作等身，還是有不少人知其名的。

而這陳貞慧知道的人就太少了，就如同說起明朝“江南四大才子”，能數(shù)得唐伯虎、文征明和祝枝山后，便再也想不出那個為誰一般。

但是，虎父犬子，那“明末四公子”的后人中，除了陳貞慧的兒子外，皆平庸無人識，就這點(diǎn)來說，陳貞慧亦可含笑九泉了，因?yàn)樗膬鹤幽伺c朱彝尊和納蘭容若齊名，被稱為“清詞三大家”的陳維崧。

明清詩詞素來寂寞，但相比之下，清詞要稍稍好一些，畢竟還有個所謂“清詞中興”一說，指的便是他們這幾個人，然而，與領(lǐng)軍的納蘭相比，朱、陳二位又要寂寞很多。

雖然納蘭詞很是被推崇，然而就專家看來，他應(yīng)該排名在朱、陳之后，以我這樣水平很低之人來看，只能說，都好都好，畢竟我不是專家，只是一個欣賞水平很低的詩歌愛好者罷了。

陳維崧是公子家的公子，不幸的是，剛剛成年便遇上了甲申國變，鼎革換代之后，與其同期的朱彝尊是參加了清廷科舉，入值南書房，還參與編寫《明史》，納蘭是滿人貴族，這二人比起陳維崧來，于人生經(jīng)歷上要坦順了許多。

夜窗全黑。被一株梔子，凝來通白。拂水著煙，輕裊風(fēng)枝送香雪。三十年前往事，曾記在、康崇坊宅。見小玉、羅袂亭亭，含笑趁涼摘。

今夕。重露滴?？傄蝗魏没ǎ瑵M院狼籍。暗巡花側(cè)。不見裙痕并鞋跡。提起同心兩字，人正隔、銀墻千尺?；ㄔ谑?，誰戴也，碎挼花擲。

(注：經(jīng)上網(wǎng)查知，此詩名為《暗香·梔子花小有感》，作者陳為崧)

陳維崧幼年就有文名，17歲便在明朝時被擢為童子試第一，被那寫有《圓圓曲》的吳梅村曾譽(yù)之為“江左鳳凰”；明亡后，他也去參加了清人的科舉，卻總是不第，又兼家道中落，只能在父親的好友侯方域和冒辟疆處寄食，心中的郁悶自是可知。

他的詞“氣魄絕大，骨力絕遒”，即使是如上面這首《暗香》寫相思之情，也顯得與眾不同，極少描寫內(nèi)心的纏綿繾綣，俱用對景物的白描及回憶，便將那思念之情刻在了讀者的心上。

詞為“詩余”，本就擅長寫情思婉轉(zhuǎn)的內(nèi)心世界，陳維崧的詞在這方面是高手，他并不以無病呻吟來渲染痛苦，一樹搖曳的梔子花在風(fēng)雨后的狼藉，不見了伊人蹤跡，那“碎挼花擲”的痛，是物是人非的泣血之恨.

恨人還是恨己？早已不重要了，梔子破萼，暗香浮動,情感所寄，都付與那一地落敗的梔子花瓣中。

陳維崧與當(dāng)時的文壇名人廣有交流，其中不乏文界之魁首，如王士禛、龔鼎孳諸人，尤同朱彝尊交厚，可是，似乎并未受到朝廷所賞識，這些人對他是否有幫襯也鮮有所知，一直到54歲時方才召試鴻詞科，混了個檢討之職去纂修《明史》 ，三年后便倏忽辭世。

國破家亡，寄人籬下，久試不第，落拓難堪，雖頂著個“陽羨派”詞領(lǐng)袖的頭銜，卻難改其沉淪的一生。

晴髻離離，太行山勢如蝌蚪。稗花盈畝，一寸霜皮厚。

趙魏燕韓，歷歷堪回首。悲風(fēng)吼，臨洺驛口，黃葉中原走。

這首《點(diǎn)絳唇》是他小令中的代表作，在我的印象中，小令直如姜夔的“數(shù)峰清苦，商略黃昏雨”般的凄惻，但他卻寫出“驚回首，離天三尺三”的闊大，這也是非常人能及了。

詞作寫得波瀾壯闊，寥寥數(shù)字，便能感覺作者騰躍激揚(yáng)地豪壯，巍巍太行如蝌蚪，與偉人之“烏蒙磅礴走泥丸”有異曲同工之妙，“一寸霜皮厚”的質(zhì)感，伴著?著寒氣的悲風(fēng)，在北國大地上肆虐，剩下的，只有那飄零的黃葉，在詩人的心中，悲愴起舞。

陳維崧的詞名夠響，他留下的僅《湖海樓詞》中便有千六百傳世，題材廣泛，風(fēng)格繽紛，“以為蘇、辛可，以為周、秦可,以為溫、韋可?！碑?dāng)然，這可能有過譽(yù)之嫌，我認(rèn)為，他的詞風(fēng)大致接近蘇辛，于豪邁和溫婉是兼而有之。

太息韶華，想繁吹、憑空千尺。其中貯、邯鄲歌舞，燕齊技擊。宮女也行神峽雨，詞人會賦名園雪。羨天家，愛弟本輕華，通賓客。

梁獄具，宮車出；漢詔下，高臺坼。嘆山川依舊，綺羅非昔。世事幾番飛鐵鳳，人生轉(zhuǎn)眼悲銅狄。著青衫，半醉落霜雕，弓弦砉。

陳廷焯在其《白雨齋詞話》中有評“國初詞家，斷以迦陵為巨擘?！闭f他是“氣魄絕大，骨力絕遒，填詞之富，古今無兩?！彪m是一家之言，但能冠之以“氣魄絕大”者，也說明他的風(fēng)格還是很彪悍的，如上面這首《滿江紅》，就頗有坡老之風(fēng)。

當(dāng)然，他也有許多如稼軒“最喜小兒無賴”類的清麗之作，讀來頗有韻味，比如下面這首《歲暮雜憶》，輕松簡單，將世間興亡之事，模糊在春花秋月中。

江南憶，懊惱十西湖。

秋月春花錢又趙，青山綠水越連吳。

往事只模糊。

但是，不管如何，陳維崧雖然在當(dāng)時聲名鼎盛，然卻無一首人們耳熟能詳?shù)慕?jīng)典之作，這不能不說是一件憾事，究其原因，是否與其“好男風(fēng)”，是真真正正有著“斷袖之癖”之人有關(guān)，反正我是不太喜歡他的。

觀陳維崧的一生，其實(shí)一直是在糾結(jié)中度過的，自命清高和自暴自棄、向往朝堂和玩世不恭，愛惜羽毛和任性而為，種種的不幸在他人生的不同階段，呈現(xiàn)著不同的色彩，以至于在后人面前是一個難以辨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