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的秋天還很熱,但陽光的感覺發(fā)生了變化,味道淡了,線條柔了,還少了幾分毒辣,絲絲縷縷的風也混進來,吹在臉上,像是被粗糙的手有意無意的做著按摩。 在這樣秋日的午后,我在廣場上獨自走著。廣場很大,四周高樓林立。天氣好得出奇,隨便一瞥便能看很遠,深邃的天空都能看個通透。我漫無目的走,眼睛也漫無目的看。不遠處,一對情侶互相挑逗著,女孩在男孩的背后追踩他的腳印,歡呼雀躍。我不知其中樂趣。 我開始專注于我的耳機,里面播放著一檔電臺節(jié)目。我太喜歡這篇配樂的朗讀了,女主持磁性柔美的聲音正讀著新疆作家劉亮程的散文《一個人的村莊》。我不停的在電臺的錄音中尋找著他的文字,憂郁唯美的鄉(xiāng)村美學,讓人聽了想痛哭一場。公交車上地鐵上自家車的駕駛室內,甚至夜半醒來的床上,都在播放著他的文字。女主持的聲音尤其適合朗讀這童話般的鄉(xiāng)土散文,文中的一個個文字都變得獨立,像可愛的小鳥,從我的耳朵進入我的心,它們在我的心中筑了一個窩,是心窩窩吧,它們嘰嘰喳喳的,給我講著一段段鄉(xiāng)村往事。 鄉(xiāng)村的生活是粗糙的,黃土一股腦染遍了村莊的林林總總,哪里摸上去都是厚厚的一層土。人們哪懂得打扮,又哪來得及打扮,每天都是一樣的顏色。生活的粗糙并非全部,因為人們的內心很細膩,生活也就有了細膩的一面。這細膩體現在鋤地割草上、體現在喂馬劈柴上、體現在春種秋收上、體現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趕著牛車回家的路上、體現在輾轉多年還是要回去瞅瞅的殷切惦念上。聽著耳朵里傳來的聲音,我一下子跳進了劉亮程的村莊。人們怕干活時遺落了鑰匙,出門時便把鑰匙放在門口的土坯下面,但又怕人掀起,迷惑性的又多放幾塊,讓別人猜不準。村莊是很大很大的一片土地,零星散落幾座房屋,人口不多,“在過去的幾十年里,村里人就是為一些小事情一個一個地走得不見了。以致多少年后有人問起走失的這些人,得到的回答仍舊是:他割草去了。她澆地去了?!毖┮幌戮褪且粋€冬天。第一場雪來臨之前,一定要記得備好柴,窗戶上的縫隙要認真封住,否則,進來的不是寒風,是要人命的妖魔鬼怪。 “我出去割草。我有一把好鐮刀,你知道的。”秋天的草是泛黃的,活不活死不死的那種。我也在我的村莊的秋天割過草。天很高,云很淡。我把我的馬放在山坡的一塊草地上,它邊吃邊“咴咴咴”的叫著,時不時抬頭看我?;蛟S,它像我一樣,擔心對方走的太遠,怕找不見。秋天的草很軟,幾根草互相粘連著。我很想把它們理順,整整齊齊的攏成一捆,讓我的馬漂漂亮亮的吃上一回,可它們還是死皮賴臉糾纏著,像是我的腳和我腳下的這片土地,以至我的心和我頭上的這片天空,始終貼著,糾纏著。風是無形的,可我看到過,真真正正的看過。秋天的風,把村莊里的一切都吹的干干的,以至頭發(fā)是枯的,嘴唇是要脫層皮的,有時心也是干的,或者叫作燥。我每次睜開眼去看,這村莊里的物,總是有股流動飄逸的“氣”蒙在上面,像是一塊薄紗,像是一片清水,呼呼呼的流動著,那不就是能看得見的風嗎。再遠處,村莊里的房子在陽光照耀下亮晶晶的,像規(guī)規(guī)矩矩的小老頭,享受秋日的暖陽。其實那房子并不小,小時候總有人跟我說,飛機很大很大,有咱們三間房子這般大。想想看,房子能跟飛機比,是不小的。 “我出去翻地。我有一把好鐵鍬,你知道的。我走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向那些熟悉的東西告別,不知道回過頭說一句,草,你要一年年的長下去啊,土墻,你站穩(wěn)了,千萬不能倒啊,……”我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城市的廣場上。午后,廣場很空曠。可我的心在使勁想著那個小村莊。我的村莊跟作家劉亮程的村莊混同起來了,我甚至無法分辨清。然后,這眼前的廣場也變成了一片廣闊的田??蔀槭裁次业哪_在田中卻踩不出飄揚的灰塵。高大的樓宇,像是一顆顆秸稈,這么多年,它們長得高了長得壯了長的參差不齊了,但它們努力站著??蔀槭裁催@些秸稈又不能隨風飄動呢。我怪這城市的風,我看不見它們啊。我認定它們不是真誠的,不是純粹的,它們欺騙我,把城市偽裝成一個假意而虛空的村莊。我不喜歡這樣的風,我甚至也不喜歡這樣的城市。我曾一度后悔爺爺奶奶在世時,沒有認真的安排一場旅行,讓他們走出小村莊,到外面去看看??赊D念一想,外面又有什么好看的呢。這些假意而虛空的高樓大廈會不會嚇到一輩子都沒有走出村莊的老人。他們需要真實的村莊,不像我這樣,只會漂泊的幻想。到如今,我稍稍安然一點了。 “心地才是最遠的荒地,很少有人一輩子種好它?!背鞘薪K究不是村莊,心地卻總是荒地,慢慢種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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