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記事·風物記·板兒橋 我小的時候,在于家泡莊北兒300米左右的地方兒,有一條東西向的橫溝,橫溝截斷從倴城通往北坡兒上的官道,不知在什么年代,人們在溝上架了一座小石橋兒,于家泡人叫它“板兒橋”,這條溝,也隨著叫了“板兒橋溝”。 板兒橋溝寬不過丈五,深不過兩三米,但由東向西,卻連通了不少河坑。向東,經蔣家泡莊北兒的“蔣橋”坑、“小河兒”,經姜泡兒、小屯兒、張泡兒、霍泡兒莊北兒,在霍泡兒莊東兒接入過去的二灤河、今天的灤栢輸水干渠;向西,去往梁泡兒莊北兒的“西港兒”,在梁泡兒莊西兒匯入“碾子橋溝”,向南流入倴城北邊兒的北河兒。架在溝上的板兒橋橋面兒平直,長只有丈余,寬不過將將能走過一輛大車,全由石條構成,橋面兒南北向排著三條一通到頭兒的青色“黏石”(方言,石灰石),東西兩邊兒有歪斜不整的木欄兒,橋面兒下南北兩頭兒是石塊兒砌成的橋基,中間有一條石塊兒砌成的“頂墻”,雖不成規(guī)模,卻頗有古意。 板兒橋和板兒橋溝在地勢低洼的十八泡十分普通,這樣的小橋兒在十八泡莊里莊外很多的河溝上都有,但卻是于家泡人的恩物,伴著一輩兒輩兒于家泡人成長、勞作、生活,年年歲歲,給于家泡人提供著愜意和歡樂。 清晨,人們走過板兒橋到溝北的田地勞作,看看溝里清亮的河水、圓葉兒、角兒葉或浮在水面兒或搖曳在水下的苲草、叢生在岸邊水淺地方兒、一種叫“家雀兒腦袋”的水菜開出的深藍色花朵,心里不免油然泛起親切、明亮的舒坦;晌豁、后晌做完活計回來,在橋下水邊兒歇歇腳兒,洗洗手、涮涮鍬鎬鋤上沾著的泥土,如果水清亮,再捧兩把水洗洗臉,一身的勞乏,也就去了;春初秋后生產隊在溝北兒的菜園子種菜栽菜,更少不了從溝里挑水,這時溝邊兒多的,就是人們響亮、歡快的笑聲,能傳出很遠。 板兒橋、板兒橋溝給于家泡人帶來的最多的快樂,還是“淘魚摸蝦”。春秋天兒水瘦,十來歲的小小子兒三五成群地鉆到橋底下,在橋基、“頂墻”的石頭縫兒里摸“蝦米”,往往能摸到手指頭長、有兩個大“夾子”的草蝦米,有的“精心巴業(yè)兒”地放到罐頭瓶兒里養(yǎng)起來,有的為了顯擺兒,當時就會掐去蝦米腦袋,扔進嘴里嚼吧嚼吧吃了,一邊兒叫嚷:“生吃螃蟹活吃蝦”,顯著很“中”的樣子,十幾、二十來歲的“半大小子”們則會拿了鐵鍬、“斗子”(方言,用柳條編成的水斗,頂部兩側、底部中間各系兩條繩子,兩人合用,各人左右手各持一條繩子,淘水潑水)、“洋桶”(方言,鐵桶)、鐵篩子,選取溝中自認為魚多的一段兒、兩段兒,挖取溝邊長有野草、叫“草坯子”的土塊兒在兩頭兒“搭埝”,形成“滘兒”,一“滘兒”一“滘兒”地“淘魚”,那時板兒橋溝長年有水由東向西緩緩流去,溝里生的、外頭來的魚蝦多有,“淘干兒拿魚”,最是他們的快樂;“六月兒”(方言,夏天)下連陰雨,溝南溝北地里的水流進溝里,上游有水涌來,板兒橋溝“溝滿壕平”,上下游大坑里的大魚或順水兒或頂水兒經過板兒橋上下,在近岸的水草叢中游弋,鯉魚的鮮紅尾巴、鯰魚的大嘴長須有時都能看得十分清楚,雨勢稍減,兩岸便聚集了無數(shù)穿著蓑衣、雨衣的人,看水勢,看魚游,置有漁網的人家則大人孩子齊上陣,拎了陷網,追魚撒網,有時甚至兩三張漁網追著魚跑,雜沓拋下,每當有人拉魚上岸,兩岸大人歡笑,小人兒跳叫,風雨打“伏”了莊稼,天晴后需要掫扶的憂心,一概都在這歡笑里丟到了爪哇國外!冬天,溝里結了冰,小小子兒們在冰上“擦光滑兒”,先是緊跑幾步,然后橫過兩腳,貼住冰面兒,平展雙臂,滑溜前行,逞能的在滑行中還會蹲身前行,“廢物”的或一時大意滑到半截兒前伏后仰,雖然跌倒冰面,卻依然狼狽前行,則會引來眾人哄然大笑,有時有人拿來“捎拎”(方言,讀作“少靈”,抄網)、冰镩,找好“地方兒”,一群人“換著手兒”上下運力,著冰镩打出盆大的冰眼兒,又“換著手兒”先后將“捎拎”伸入水底,急急旋轉,急轉十幾二十幾圈兒后猛然上提,說不定就能“捎”上幾個小魚小蝦,一個眼兒“捎”完,再“縷縷行行”地擦著“光滑兒”,尋找新地方兒打眼兒、“捎”魚,半天一天,漫長的冬季,就這樣笑著、鬧著過去,人們迎來新年,又長一歲。 無數(shù)的歲月,板兒橋、板兒橋溝,就這樣無語、親切地伴著于家泡人悠然渡過,成為于家泡人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隨著時世的變遷,于家泡人竟為了“生活”,摧殘、毀棄了它們?!暗卣稹币院?,人們開始“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原來一個當院兒幾層瓦房、住幾戶兒、幾代人的“四合院兒”格局被打破,村莊被重新“規(guī)劃”,建起了一戶三間、占地三分多、連體成排的平房,后來條件兒好了,有兒子的人家兒更為每個兒子“批”三間“地方兒”,蓋房娶媳婦兒,村址不斷擴大,幾十年過去,板兒橋溝南北兩岸原來的莊稼地都蓋上了房子,日擠月填,時至今日,板兒橋溝竟變成一條寬不過二尺、深不足尺余的干溝,沒有了清亮的流水,更沒有了深綠淺紅的苲草、搖曳游弋的魚兒,只有落于泥底、皺褶團萎的破布、爛紙,掛在雜草枯枝梢頭隨風搖擺、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兒,板兒橋,也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毀棄,改建成一座短窄的、比涵洞略寬略長的水泥小橋兒,幾乎沒了橋的模樣。 板兒橋、板兒橋溝終于成為過去,但它們給于家泡人留下的記憶,是一粒粒熠熠生輝的珍珠,這一粒粒珍珠串聯(lián)起來,就結成了如煙如霧、氤氳不散的鄉(xiāng)愁——也許直至終老,這一份兒鄉(xiāng)愁,于家泡人都會依依戀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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