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只是買家和賣家的關(guān)系,論交情,談不上,如果,非要攀一點的話,也就一塊錢的交情吧。
每天,集市的十字路口,總是排兵布陣般,前后左右,擺著幾家肉鋪。每家攤位總是嫌自己太過低調(diào)太過含蓄,于是,想法設(shè)法可著勁兒往馬路中間靠,往人眼里鉆。往往,每到轉(zhuǎn)角處,未見馬路,先迎肉鋪。
他呢,長得人高馬大,腰肥體壯,神情里帶著魯智深的憨厚,彌勒佛的寬厚,然而,言行里,卻如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孩子,羞怯著不敢上前,遠(yuǎn)遠(yuǎn)地將肉鋪擺在一個略顯偏僻的路邊。對人群對熱鬧,好像唯恐避之而不及 。
“美女,老板,來點精肉噠……”
還沒靠近攤位,別家老板左手掂起一塊肉,右手提刀做勢要砍,熱絡(luò)的招呼、滿懷的期待,隨著鮮肉肥膩的氣息鋪面而來。不買,實在,有點不好意思。然而,眼角的余光掃見肥嫩的肉面上那三五個——“嗡嗡嗡”匆忙往來——的蒼蠅,心里一咯噔,謙疚的笑,就在揚起的嘴角邊散開了。“不要了,還有。”不忍看見人家的失望,回過頭,疾步逃開。
他呢,笨嘴拙舌般,從沒見他主動搭訕招攬,就只悶坐著,要么搖著大蒲扇,要么埋頭切切剁剁。直等別人走到他的攤位前,做勢要買了,他才起身。顧客的到來,顯然讓他高興,甚至還讓他感激和謙疚。他沒抬頭,只憨憨地笑問:“要點啥?”所有的肉、骨頭、內(nèi)臟下水等早已分門別類、利利落落地擺好。您說要哪,好嘞,就是哪兒;你要多少,對不起,多了去,少了添。不給您添堵。
你去別處買肉,老板總是分外闊綽,割起肉來一點都不心疼。臨了,總是習(xí)慣性地從這撿一點,從那片(讀第四聲,平著割的意思)一點,啪——地甩在稱臺上,湊個整數(shù)。動作神情分外瀟灑大方,然而,你看著貼上去的那點“雞肋”,卻哭笑不得。要也不是,卻也不是。只得嘿嘿兩聲,了事。
有一次,去他那買了一點肉。
“二十一塊四,二十一吧?!彼钢o我看稱。征求我的許可。
“沒零錢,那一塊錢就算了,沒事?!笨次谊X包扯著拉鏈,拉東拉西的,他趕緊遞上肉,解圍。
兩天后,為著那一塊錢,我專門去他那買肉。
臨走,遞上那一塊錢?!八懔耍灰?,不要了。”他楞了一下,好像真的忘了,退卻著不肯接。
我扔下錢,留他在原地,呆著。
他忘了,我可沒忘。
就因為這一塊錢的交情,在往后的日子里,在沿路排開的肉鋪里,在別的店家無奈又艷羨的目光里,我一路視若無睹傲嬌穿行,又拎著他家的肉,招搖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