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伾山賦

王陽明

王子游于大伾山之麓【麓：山腳下。】，二三子從焉。秋雨霽野【霽野：晴朗的原野。】，寒聲在松。

經(jīng)龍居之窈窕【龍居：龍的居所。窈窕：幽深。】，升佛嶺之穹窿【穹窿：天。】。天高而景下，木落而山空，感魯衛(wèi)之故跡，吊長河之遺蹤。倚清秋而遠(yuǎn)望，寄遐想于飛鴻。于是開觴云石【觴：河酒器。】，灑酒危峰，高歌振于巖壑，余響遞于悲風(fēng)【遞：傳送，傳達(dá)。】。二三子慨然太息曰【慨然：形容感慨。】：“夫子之至于斯也【夫子：指孔夫子。】，而仆右之乏【仆右：官名，代王陽明。】，二三子走，偶獲供焉【此句意謂偶爾獲得機(jī)會(huì)比北京來到此處灑酒祭奠。】。茲山之長存，固夫子之名無窮也。而若走者，襲榮枯于朝菌【襲：繼承，仿同。朝菌：菌類植物，朝生而暮死。】，與螻蛄而始終【螻蛄：小昆蟲，壽命短，不知春秋。】。吁嗟乎！亦何怪于牛山、峴首之沾胸【牛山：山名，在山東淄博。峴首：xiàn，山名。在湖北襄陽。沾胸：淚濕衣襟。】。”

王子曰：“嘻！二三子尚未喻于向之所與爾嘆而吊悲者乎？當(dāng)魯衛(wèi)會(huì)于茲也【魯衛(wèi)：魯國與衛(wèi)國國君。】，車馬玉帛之繁，衣冠文物之盛【衣冠文物：比喻太平盛世，文人眾多，文化興盛。】，豈獨(dú)百倍于吾儕之具于斯而已耶！而其囿于麋鹿，宅于狐貍也【此兩句意謂此地后來早成了麋鹿的苑囿、狐貍的家園。】，即已不待今日而知矣。是故盛衰之必然爾。尚未睹夫長河之決龍門【龍門：即禹門口。在山西河津西北。】，下砥柱，以放于茲土乎？吞山吐壑，奔濤萬里，固千古之涇瀆也【涇瀆：大河。】，而且平為禾黍之野，崇為邑井之虛【邑井：城鎮(zhèn)，鄉(xiāng)村。虛：同“墟”，廢墟。】。吁嗟乎！流者而有湮，峙者豈能無夷！則斯山之不蕩為塵沙而化為煙霧者幾稀矣！況吾與子，集露草而隨風(fēng)葉【露草：沾露的草。】，曾木石之不可期，奈何忌其飄忽之質(zhì)，而欲較久暫于錙銖者哉！吾姑與子達(dá)觀于宇宙可乎？”二三子曰：“何如？”王子曰：“山河之在天地也，不猶毛發(fā)之在吾軀乎？千載之于一元也【一元：宋代邵雍把世界從開始到消滅的一個(gè)周期叫做一元。】，不猶一日之在于須臾乎？然則久暫奚容于定執(zhí)【定執(zhí)：一定的主張?！?/span>，而小大為可以一隅也。而吾與子固將齊千載于喘息，等山河于一芥，遨游八極之表，而往來造物之外，彼人事之倏然，又烏足為吾人之芥蒂者乎！”二三子喜，乃復(fù)飲。

已而，夕陽入于西壁，童仆候于巖阿。忽有歌聲自谷而出，曰：“高山夷兮，深谷嵯峨【嵯峨：形容山勢(shì)高峻。】。將胼胝是師兮【胼胝： 皮膚等的異常變硬和增厚。】，胡為乎蹉跎。悔可追兮，遑恤其他【遑恤：遑:閑暇。恤:擔(dān)憂。 沒有閑工夫擔(dān)心。】。”王子曰：“夫歌者為吾也。”蓋急起而從之，其人已入于煙蘿矣【煙蘿：草樹茂密，煙聚蘿纏，謂之“煙蘿”。】。

大明弘治己未重陽，余姚王守仁伯安賦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