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之前給大家介紹過的安德魯·懷斯，也是霍珀的追隨者。他們都喜歡窗的題材，同樣遲緩而疏離地表現(xiàn)了孤獨。只不過，懷斯之窗在賓州、緬因的農(nóng)村，而霍珀的那一份則誕生于彼時破土而出的大都會。

霍珀是一個風格極其鮮明的畫家，他的作品完全可以一眼辨認出來。他的畫作素材，幾乎都來自于 20 世紀上半葉的美國，鄉(xiāng)村、教堂、旅館、加油站、火車。

對霍珀而言，最雋永的主題，便是那種深刻的、靜止的孤獨。尤其是在那些帶有人物的畫作里，可以顯著得感受到這一點。

愛德華·霍珀出生在美國哈德遜河岸邊一個小城。15 歲的霍珀身高就超過了 180cm，同學嘲笑他笨拙的口齒和四肢，讓他早早遠離了人群，專注于繪畫。

霍珀從紐約藝術(shù)學校畢業(yè)后，踏上了改變?nèi)松娜伟屠柚?，在那里沉浸于深厚?yōu)雅的文化氛圍和印象派的色彩。而當他從歐洲回到美國，他只覺得“這里粗魯、原始得可怕”。

可是，新生大都市的混雜感，也孕生了新的藝術(shù)形態(tài)。在變化之中，霍珀找到了畫面中靜止的張力。

在這幅《鐵路旁的房子》中，一條代表現(xiàn)代生活鐵軌，橫臥在一棟維多利亞時代風格的建筑前，粗暴的阻隔了那個漸行漸遠的農(nóng)業(yè)時代。明亮的陽光在建筑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卻無法驅(qū)散孤單傷感的氛圍。這幅畫后來成為MOMA（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的第一件收藏。

只是畫風流轉(zhuǎn)。20 世紀的美國先是模仿歐洲的各種風格，后來又發(fā)展出抽象表現(xiàn)主義，唯獨霍珀在這場變革中缺席。他始終固執(zhí)地堅持著自己的繪畫風格，直到 40 歲依然默默無聞。

多年后他回憶說，我聽說過格特魯?shù)隆に固挂?，但我完全不記得聽說過畢加索。

在他的這幅《自助餐廳》中，女子獨自坐在餐廳里，身后有一塊偌大的長方形玻璃。但我們在鏡子中看不到任何室內(nèi)的環(huán)境，僅僅是兩排燈光和一個沒有生氣的世界。

女人穿戴整齊，臉上還畫著妝，她只脫下了一只手套，咖啡杯前放著的一只空盤子，暗示著她已經(jīng)吃完了一份小吃，此刻只是空洞地撥弄著一杯可能已經(jīng)冷卻的咖啡——她在消磨夜晚漫長而孤獨的時光。

Hopper and Jo

為《自助餐廳》中的女人作模特的，是霍普的妻子——約瑟芬·妮弗森，通常被叫作喬，是他當年在藝術(shù)學校的同學——一個健談，性急又好交際的女人。

這對伴侶終身保持著緊密的聯(lián)系，可他們的個性截然相反。他們經(jīng)常吵架，有時吵得厲害，甚至還會動手。臥室里毫無尊嚴的扭打，留下的除了淤青，還有遍體鱗傷的感情。

就像霍珀筆下的《紐約的房間》，說不出的沮喪在其中涌動，沒能滿足的欲望，強烈的克制感。

霍珀的性格中，仿佛有一種天生的隔絕和沉默。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孤獨滋養(yǎng)著霍珀的繪畫生命，卻在他最需要溝通的時刻，抑制著他的欲望。

在他最著名的《夜游者》中，這一溝通的缺席達到了頂峰。這幅畫中出現(xiàn)了整整四個人物，是霍珀人物最多的作品之一。然而溝通的紐帶在這家夜間的咖啡店中呼之欲出，又戛然而止。

唯一可能的溝通關(guān)系，在面朝吧臺的男子與服務(wù)生之間。然而男子緊閉的雙唇與嚴肅的鷹鉤鼻，又杜絕了對話的發(fā)生。

霍珀在創(chuàng)作這幅作品時，正值珍珠港被偷襲。畫面中大片玻璃窗戶提供的脆弱庇護，讓人感到焦慮，這也暗合戰(zhàn)爭中岌岌可危的生活?？臻g里大片的安靜，擠壓著每個人的心。

無助和孤獨從畫中緩緩流出，他們是“孤獨的個人”，是屬于大世界的小人物，面對著艱難的生活，惶然于命運的無常。他們聚集在一起，卻無法交流。

霍珀很少評價自己的工作，也很少接受采訪。當美國文學藝術(shù)學會為他的畫頒發(fā)了金獎，他只說了一句“謝謝”。

霍珀去世前兩年，畫了《兩個喜劇演員》，他說是一種告別。畫中一男一女的喜劇演員，分別代表他和喬，牽著手，誠摯地謝幕。當時他們倆都已經(jīng) 80 多歲且疾病纏身。

他去世前不久還罕見地接受了采訪，和喬一起。在死亡面前，他希望喬可以陪伴在他身邊。而死亡，是他和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分開。

霍珀 1967 年去世后，將他的所有畫作都贈與了惠特尼美術(shù)館。今天，孤獨的靈魂在他的畫面上，互相分享著彼此的孤獨。孤獨孕育的，往往也能被用來救贖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