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 ——曾緘《漢譯六世達(dá)賴倉央嘉措情歌第二十四首》 四川人杰地靈,詩人輩出。民國播名于省外的四川詩人,有趙熙、宋育仁、吳芳吉、劉咸炘、林思進(jìn)、張大千、郭沫若、向楚等。而另有一人,有一首詩天下皆知,銷魂百年,名氣卻被彼輩所掩,世情世論頗不公也。此人名曾緘,字慎言,曾在北大受教于黃侃。聯(lián)詩作對是黃侃常用的教學(xué)方法,弟子個個擅詩。國人皆知六世達(dá)賴倉央嘉措情歌“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之句,但藏語哪得如此,此句實為曾緘1939年的漢譯??梢哉f,非曾緘漢譯此句之力,倉央嘉措無以名聞天下。 倉央嘉措情歌有多個漢譯版本,以于道全1930年的“新詩體”版本為最早,其第24首譯為:“若要隨彼女的心意,今生同佛法的緣分?jǐn)嘟^了;若要往空寂的山嶺間去云游,就把彼女的心愿違背了?!?/span>1939年劉希武“五絕體”的譯本為:“我欲順伊心,佛法難兼顧。我欲斷情絲,對伊空辜負(fù)?!?/span>八十年代王沂暖的譯本為:“ 若隨順美女的心愿,今生就和佛法絕緣;若到深山幽谷修行,又違背姑娘的心愿。”平心而論,姑且不與曾緘的譯本直接比較,也不辯論白話詩和舊體詩的話題,但如果就靠他們的譯本,倉央嘉措情歌能流傳那么廣嗎? 孔子時代就有“詩無達(dá)詁”的說法,也即“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句流芳萬古、余香滿口的“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并未偏離倉央嘉措原詩的本意,卻又擊中了我們內(nèi)心的柔軟之處,喚起了我們的靈魂嘆息,早已成為倉央嘉措的神圣標(biāo)簽,但其感染力又遠(yuǎn)遠(yuǎn)超出倉央嘉措本事之外。 晚清最早翻譯外國詩歌即多用舊體詩形式,至白話文運動后,此傳統(tǒng)亦未完全斷絕。如王韜翻譯法國國歌《馬賽曲》:“奮勇興師一世豪。報仇寶劍已離鞘。進(jìn)兵須結(jié)同心誓,不勝捐軀義并高。”馬君武翻譯雨果《阿黛爾遺札》:“此是當(dāng)年紅葉書。而今重展淚盈裾。斜風(fēng)斜雨人將老,青史青山事總虛?!?/span>蘇曼殊翻譯拜倫《哀希臘》:“故國不可求,蒼涼問水濱。不聞烈士歌,勇氣散如云?!?/span>胡適翻譯布朗寧詩:“吾生惟知猛進(jìn)兮,未嘗卻顧而狐疑。見沉霾之蔽日兮,信云開終有時。”金庸《倚天屠龍記》小昭所唱波斯人峨默的詩“來如流水兮去如風(fēng),不知何所來兮何所終”,是借鑒了郭沫若《魯拜集》的譯句“來如流水去如風(fēng)”,進(jìn)一步發(fā)揮而成,依回惆悵的感覺,為小說增色不少。我的朋友眭謙先生2016年翻譯出版《莪默絕句集譯箋》,譯作:“問我于茲何所獲,來隨流水逝隨風(fēng)”“莫問何來疾若風(fēng)。焉知此去又何從?!?/span> 曾緘譯“倉央嘉措情歌”還有其他佳作,如第1首:“心頭影事幻重重?;骷讶私^代容。恰似東山山上月,輕輕走出最高峰?!?/span>第19首:“靜時修止動修觀。歷歷情人掛眼前??习汛诵囊茖W(xué)道,即生成佛有何難。”第23首:“情到濃時起致辭??赡荛L作玉交枝。除非死后當(dāng)分散,不遣生前有別離?!?/span>第61首:“行事曾叫眾口嘩。本來白璧有微瑕。少年瑣碎零星步,曾到拉薩賣酒家?!?/span>第63首:“結(jié)盡同心締盡緣。此生雖短意纏綿。與卿再世相逢日,玉樹臨風(fēng)一少年?!?/span>第66首即最后一首:“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span>但都不及第24首,他倒是還有一首《答楊丕丞》足以候選《近世絕句一百首》:“西去長安萬里多。行人轉(zhuǎn)轂上嵯峨。誰知一滴昆侖水,流出中原是大河?!?/span> 曾緘還寫有長詩《布達(dá)拉宮辭》。此詩初稿完成后,他大病一場,有人提醒他這首詩有謗佛之嫌,故遭佛譴,他卻不愿放棄,仍將之改訂完成,而且在詩序中力挺倉央嘉措:“故倉央嘉措者,佛教之罪人,詩壇之功臣,衛(wèi)道者之所疾首,而言情者之所歸命也。”此詩在結(jié)尾處更有驚天之語:“愿將大千花世界,供養(yǎng)情天一喇嘛?!?/spa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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