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顔乞冥食，恬然驕妻妾

                 ——《齊人有一妻一妾者》鈔記

      《孟子·離婁下篇》載有“齊人有一妻一妾”的寓言，深刻地揭露了像齊人那般為求富貴而不擇手段的卑鄙行為，同時也揭穿了他驕其妻妾的恬不知恥。但在具體分析本文之前，先提個問題。即在《孟子》七篇中，每一章都有“孟子曰”字樣，說明全書是孟軻的門徒及其後輩們追記下來的。惟獨這一章偏偏沒有“孟子曰”這三個字。因此近人高步瀛在《孟子文法讀本》中認為，這一章應與它的前一章相連，不宜分成兩截（即將本章與上面的三十二章合為一章）。我們先把它的前一章抄在下面：“儲子曰：'王使人瞷夫子，果有以異於人乎？’孟子曰：'何以異於人哉！堯舜與人同耳?！庇伸洱R宣王居然幹出派人對孟軻窺伺盯梢的勾當，以故孟子講述了“齊人有一妻一妾”的故事，這從表面看來似乎也順理成章。在此，我們會暫且撇開這些，將重點放在“齊人有一妻一妾”這則寓言中，從而揭櫫其中之要義。至於這位齊人窮到去墳塋間乞食，何以還蓄有一妻一妾等疑問，我們在此也暫付闕如。

      在生產力遠不及今日發(fā)達的戰(zhàn)國時期，一個人若能做到每日酒肉管飽，應該是富貴的重要象徵。因此，這位每日乞食於墳塋間的齊人，朝出暮歸，歸來總是喝得就醉醺醺的，在他的妻妾面前很是顯擺。他的妻子每每問他是誰給他的飲食，而這齊人總是說那全是富貴人家呀。儘管這位齊人聲稱去了那麼多家富貴人家喝酒，可平時總不見有一顯貴者登門造訪，這便引起了其妻的懷疑。於是，其妻便與其妾商量道：“咱們的良人每日出門總是喝足酒吃飽肉歸來，我問給他飲食的人家，他說全部是富貴人家?？晌壹乙恢睕]有一位顯達的客人造訪過，這其中必有蹊蹺，我將窺伺良人的行動，看看他到底是去的那個富貴人家?！贝稳赵缙?，其妻尾隨良人出了門，只見滿城中竟無一人與他良人交談，他好像並不那麼博人眼球。最後，只見良人去了城東的墳山，在那裏找祭奠先人者索要剩餘的祭肉與祭酒；吃了不夠之後，又轉向另一家祭奠者乞討。原來，這就是他的酒肉管飽之道，竟然是向亡者後人乞討殘羹剩酒！其妻偵查得此情後回家告知其妾道：“良人本是我倆終身道倚靠，而今他竟然只是一個向墳塋間討吃的乞丐，這讓咱們這今生如何過呀？！”由是，其妻妾兩人相與抱怨這良人，並抱頭在庭中哭泣著。此時，他們的良人並不知情，竟洋洋得意地從外面歸來，還像往常一樣在其妻妾面前不停地顯擺著自己……如果拿每日酒肉管飽當作富貴，那麼這位齊人追求富貴之道未免過於卑劣了一些。像他這樣的作為，要使其家庭中的妻妾不為之蒙羞者恐怕是沒有可能了，要不讓其妻妾相嚮而泣則恐怕也是少有了。

      讀完這則寓言，我們不免陷入了沉思之中。首先，如果把每日酒肉管飽當作富貴的象徵，那麼爲求每日的富貴竟然發(fā)展到不擇手段，去墳塋間乞討祭奠亡者的殘羹剩酒，真是令人不齒。其次，像這樣行為卑劣的人，竟然還敢在人前顯擺自己富貴，也真是到了恬不知恥的地步。這則寓言恰似一柄寒光凜凜的手術刀，精準剖開人性深處虛偽與貪婪的膿瘡。齊人絕非孤例，放眼現實，多少人戴著同樣的虛假面具，為滿足病態(tài)的虛榮心，不惜編造彌天大謊，粉飾不堪的真相。他們人前風光無限，背地裏卻蠅營狗茍，如同舞臺上拙劣的演員，用謊言堆砌出一場場自欺欺人的鬧劇，卻渾然不知早已淪為他人眼中的笑柄。

           附原文《齊人有一妻一妾者》

      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其妻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問其與飲食者，盡富貴也，而未嘗有顯者來，吾將瞷良人之所之也?！?/p>

      蚤起，施從良人之所之，遍國中無與立談者。卒之東郭墦間，之祭者乞其餘；不足，又顧而之他。此其為饜足之道也。其妻歸，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與其妾訕其良人，而相泣於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從外來，驕其妻妾。

      由君子觀之，則人之所以求富貴利達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幾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