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瑜 在永州金洞鳳凰鄉(xiāng)的深山里,一條青石板路蜿蜒于蒼翠之間。旭日洞村的大步嶺古鹽道,如同一條被時光浸染的緞帶,保存著兩公里完好的石板路面。殘存的大步嶺涼亭靜立山腰,罐子洞石拱橋橫跨溪澗,它們共同訴說著湘粵鹽脈的千年往事。當我的腳步聲驚醒沉睡的古道,先民們“肩挑背馱”的血淚史詩,便在斑駁石板上重新流淌。 ![]() 旭日洞村大步嶺古鹽道現(xiàn)存約2公里石板路,路面寬約1.5-2米,以不規(guī)則青石鋪筑。嶺頂殘存“義茶亭”基座,石板上深淺不一的凹痕,是無數(shù)挑夫草鞋與扁擔鐵頭經(jīng)年累月磨礪的印記。 ![]() 橫跨峽谷的罐子洞石橋以榫卯結構咬合,拱頂藤蔓垂落如簾,橋身苔痕斑駁。這座清代工匠的杰作,曾馱載著日均數(shù)百鹽夫與騾馬跨越險壑,至今橋基巨石仍穩(wěn)如磐石。 ![]() 僅存四根八棱石柱和半壁殘垣,柱上模糊刻著“修數(shù)百年崎嶇路,造千萬人來往橋”楹聯(lián)的大步嶺涼亭。亭內(nèi)曾置千斤石茶缸,盛七擔茶水無償供行人解渴,如今石缸裂臥荒草,卻仍可遙想當年人聲鼎沸的休憩場景。 ![]() 這條古道可追溯至秦代“ 嶠道 ”。秦始皇征百越時開辟戰(zhàn)道,東漢鄭弘擴修為商路,至明清成為“ 粵鹽入湘 ”命脈。元末淮鹽斷絕后,湘南百姓被迫翻越南嶺,從廣東連州星子鹽埠肩挑海鹽回鄉(xiāng),古道由此蛻變?yōu)椤胞}道”。據(jù)史載:湖南自古缺鹽,食鹽歷來從淮河流域引進。元朝末年因陳友諒起義引發(fā)戰(zhàn)亂,淮鹽不再入湘,特別是湘南人不得不翻山越嶺到南方找鹽。清代,湘粵鹽貿(mào)由廣東的鹽法道管理,在樂昌和連州星子設兩大鹽埠,委托鹽商銷售。所以在湘南地區(qū)就有“樂昌挑鹽”、“連州挑鹽(或者星子挑鹽)”一說,以藍山縣城為中心,向北的挑鹽大路:第-站是黃花坪,三里亭,沙子涼亭,大路腳,到和平圩又分兩條路,一條走左邊,大涼亭,苦珠巷(半山鋪),竹管寺直到寧遠縣、道州方向。另一條走桐木沖,石生塘,粟山尾,過太星橋(很古的一座石拱橋)到兩家亭,下洪觀直到嘉禾縣。 ![]()
![]() “養(yǎng)崽莫挑鹽,一年當十年,天天有兇險,日日挑馱難!”,民謠道盡辛酸。挑夫分兩類:職業(yè)鹽夫受雇鹽商,終年跋涉;農(nóng)民則趁農(nóng)閑挑鹽貼補家用。他們腳穿草鞋、肩墊粗布,一根桑木扁擔配鐵頭防身,兩個竹筒分裝高粱飯與粗茶。沿路盡是二三尺寬的石板路,蜿蜒崎嶇,有些地方甚至要過懸崖,渡湍流。挑夫一般每次挑80---120斤,起早貪黑,每天要步行20、30公里。為節(jié)省食宿費用,挑夫們節(jié)衣縮食,風餐露宿。由于條件極端艱苦,一些體質(zhì)較差的挑鹽人倒在路上,就永遠也不再起來了。 ![]() 清代鹽政檔案記載,永州府所轄九縣皆仰賴此道供鹽。 275公里 的線路上,挑夫們需翻越南風坳 、鉤掛嶺等險隘,耗時一月往返。農(nóng)閑時節(jié),鹽道上人流浩蕩,多則三千余人蜿蜒如龍,籮筐里茶油、花生運往廣東,返程時百斤鹽擔壓彎扁擔。 ![]() 大步嶺古鹽道是 瀟賀古道(湘桂古道)的神經(jīng)末梢。這條“中國最早國道”自道縣西關橋分叉:東線經(jīng)江華蝦塘村惠風亭(鵝卵石路尚存)、尖山鋪古街(16家店鋪遺跡),入廣西富川;西線過江永上甘棠、勾藍瑤寨,抵賀州八步。 ![]() 它不僅輸送食鹽,更承載文化交融。周敦頤理學、瑤族盤王祭祀、客家山歌在此傳播。涼亭石柱刻著挑夫即興創(chuàng)作的“挑鹽不起望涼亭,望到?jīng)鐾ば患纭保旨c詞句間跳動生命的堅韌。 2024年永州第四次文物普查中,金洞管理區(qū)團隊用三天丈量9處文物點,將大步嶺古道、紅軍烈士陵園、白果市蘇維埃舊址共同納入保護圖譜。 《湘桂古道永州段保護規(guī)劃》已啟動搶救性修繕,罐子洞橋加固、涼亭遺址清理逐步實施。規(guī)劃中的線性展陳體系,將使古道成為“露天歷史課堂”,讓后人觸摸青石上凝結的汗水與夢想。 ![]() 夕陽掠過罐子洞橋的拱影,將大步嶺涼亭的石柱染成金色。石板路上,仿佛仍有挑鹽老人的山歌在回蕩:“挑鹽不是好生意,日出挑到日落西......”。這條古道不再有鹽包的重量,卻背負起更沉的使命——它既是南嶺民族遷徙的史詩,也是湖湘兒女“以肩開路”的精神豐碑。當我們的手指撫過涼亭柱礎的刻痕時,觸摸的何止是石頭?那是文明的年輪,在苔蘚之下生生不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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