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不僅有“打油詩”、“活剝詩”,還有一種更牛的詩——“白話詩”。他的創(chuàng)始人叫王梵志。 王梵志的詩是純粹的大白話。在那種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成為詩歌界主旋律,精英們爭相傳唱的時候,王梵志的大嗓一開,也是驚世駭俗。 造作莊田猶未已, 堂上哭聲身已死。 哭人盡是分錢人, 口哭原來心里喜。 王梵志的詩以說理為主,重視懲惡勸善的社會功能。某些詩篇具有諷刺世態(tài)人情的積極意義。詩的風格淺顯平易而時帶詼趣,往往寓生活哲理于嘲戲諧謔之中,寄嘻笑怒罵于瑣事常談之內(nèi),開創(chuàng)了以俗語俚詞入詩的通俗詩派。 再看這首襪子穿反了,也吟詩一首: 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 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 穿襪子都有正反面,正面即外層,光滑美觀,反面即內(nèi)層,粗糙難看,人們往往把光滑的一面穿在外面,是為美觀,而粗糙的一面緊貼肌膚并不舒服。而這位大仙把襪子翻過來,把粗糙的一面穿在外面,不知是粗心,還是有意為之,看到的人都說他穿錯了。然而正錯都是人所言,“人皆道是錯”,未必就是錯。象梵志這樣的人卻認為寧可讓別人看著不舒服,也不能讓自己的肌膚受罪,錯誤的反是眾人。實際上也確實是,世上的人無論做什么事,都喜歡圖慕虛榮,不顧實際效果,可怕的是,他們竟把這種圖慕虛榮的行為視為正確的,作為他們行事的原則。 王梵志的白話詩,大多是這類有感于日常生活瑣事,而歸結(jié)到某種生活真諦,具有禪理式的機趣。 這首小詩一如王梵志的其他詩作,語言質(zhì)樸、自然,宛如平常話,卻能以小見大,反映至真的事理,在古代詩歌中并不多見。從中也能看出詩人任其自然的舒放品性。 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里。 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 · 世無百年人,強作千年調(diào)。 打鐵作門限,鬼見拍手笑。 這兩首詩的內(nèi)容都是肯定生命的短暫,死亡的必然。既可以解釋為否定長生的觀念,即對世事加以譏笑,又很具“黑色幽默”特色,即面對死亡不可避免的事實,詩人無可奈何地自我解嘲。 “城外土饅頭”, 以土饅頭這樣的大白話來喻墳墓,雖不免殘酷,還是讓人忍俊不禁,“土饅頭”棄之城外,可見世人身死之后的孤寂,而生時的榮華富貴顯見得是沒有意義的了?!梆W草在城里”, 成為肉餡的顯然是死人,卻“在城里”,可見生死乃必然,倏忽間兩個世界?!耙蝗顺砸粋€”這樣的大白話,竟然也可入詩,只有王梵志這樣徹悟的人才敢為了。生命只有一次,死亡也僅此一回,不論你愛不愛吃這個“土饅頭”,都得吃一個,而且只能吃一個。由不得你選,不如老老實實“莫嫌沒滋味”! 在這首詩中詩人坦然面對生死,語調(diào)輕松幽默,這是在正視自然規(guī)律,徹悟生死后,對世人的諷誡。 第二首的幽默感似乎少了些,而冷嘲熱諷卻激烈了許多。“世無百年人”,意思是凡人皆不可能長生不老,這其實是每個正常人都知道的,但是偏偏有許多人不愿正視這一點,而是在活的時候,廣置田產(chǎn)或遍求仙靈,作著妄圖長生不死的幻想,此即“強作千年調(diào)”。 宋代范成大曾把這兩首詩的詩意鑄為一聯(lián):“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薄都t樓夢》中妙玉就很喜歡這兩句詩,而“鐵檻寺”、“饅頭庵”的來歷也在于此。 他人騎大馬,我獨跨驢子。 回顧擔柴漢,心下較些子。 這是在和人較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我昔未生時,冥冥無所知。 天公強生我,生我復何為? 無衣使我寒,無食使我饑。 還你天公我,還我未生時。 這是在和天公叫板。 大皮裹大樹,小皮裹小木。 生兒不用多,了事一個足。 這個好像是最早的計劃生育口號了。 王梵志的通俗詩,唐宋時很流行,遠近傳聞,勸懲令善。佛寺禪門往往用它來教戒諸學道者或開悟愚士昧學之流。 八、九世紀間竟已流傳到日本。 唐代詩人中,寒山、拾得等人的詩作,直接秉承王梵志衣缽,而王維、顧況、白居易、皎然等,也或多或少受到他的影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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