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高城落曉河，長亭窗戶壓微波。

水仙欲上鯉魚去，一夜芙蓉紅淚多。

——唐代：李商隱《板橋曉別》

此詩雖言別離，卻不是送別詩或贈別詩，可以說是“頌別”，或者“賦別”更恰當(dāng)。同于江淹《別賦》，單純?yōu)榱嗣鑼憽皠e”而作。詩人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被他人的別離之情所打動，寫下了這首詩。就如同我們看了一個影片，或者一本書，有時會被其中的某個情節(jié)而觸動，會為之流淚，然后寫出觀后感或讀后感。

李商隱《板橋曉別》詩中送別的場景也是真實(shí)存在的?？梢允悄程煸缟?，李商隱在板橋偶然目睹到的陌生人送別的情形；或者李商隱作為一個友人，混在眾人中，參與的一場送別；也有可能李商隱只是聽說，板橋是當(dāng)?shù)赝ǔ５乃蛣e之所。總之他不是作為那場送別中的主人公而存在。

不管詩中的那場離別是目睹，還是純屬想象，對于離別的滋味，李商隱卻是最懂的。其實(shí)不單是李商隱，對于有過離別的人來說，也都能體會。離別分三個階段，別前、別時、別后，而無非是憂心、不舍、傷心、愁苦，每個階段程度會有不同。到了臨別之時，別離已經(jīng)是不能免了。別前的眼淚未干，別離之愁情正濃，又會聯(lián)想到別后之憂思，是離別最悲愴的階段，江淹所謂“黯然銷魂”。

李商隱的這首《板橋曉別》詩，正是描繪臨別前的階段。一二句，“回望高城落曉河，長亭窗戶壓微波”，是離人眼前之景，一仰一俯，天上銀河，地下水波，眼淚難掩，凄迷無色。第三句，“水仙欲上鯉魚去”，用琴高乘赤鯉的典故，喻離人乘船將行。末句，“一夜芙蓉紅淚多”，與杜牧《贈別》詩：“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之句，有所相似。只是杜牧為自己而寫，李商隱則是寫他人。“芙蓉紅淚”，用魏文帝美人薛靈蕓典故，喻美人傷別。說是一夜，其實(shí)不可數(shù)，別前的多少夜，別后又將有多少夜，將恐同白居易《長相思》所云：“恨到歸時方始休”。

正是別離時的情感，每個人都相通，且都懂得。不管寫自己的別情，還是單純的賦別，心中所懷的也都是真摯的感情。只是作為旁觀者來寫，終是隔了一層，感情畢竟不能貼附，多少會有疏離感。此詩與杜牧《贈別》詩相比較，則容易看出。所以讀江淹的《別賦》，雖然通篇是傷感、深情的字眼，但是畢竟很難產(chǎn)生感情共鳴，能夠理解，但不至于為之感動落淚。李商隱的這首《板橋曉別》詩，也是如此。如果說感情真摯，可以這樣說，但是讀后感動到流淚，還不至于。最感人的文字，應(yīng)是從肺腑中掏出，樸質(zhì)無華，自然流露，讀之悲咽，而不知所以。如“東風(fēng)無力百花殘”之句，則勝過“一夜芙蓉紅淚多”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