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氣者，精則養(yǎng)神，柔則養(yǎng)筋”出自《素問·生氣通天論》。通過認真研究發(fā)現(xiàn)，該句在《素問·生氣通天論》中占有重要地位，是“生氣通天論”的核心體現(xiàn)，指出陽氣在人體中的分布規(guī)律和重要作用：在陽時陽位之陽，為精強之陽，能養(yǎng)人之神，使神明彰顯；陰時陰位之陽，為柔弱之陽，能養(yǎng)人之筋，保證形體運動功能的正常發(fā)揮，二者共同配合，使得形神并養(yǎng)。

想要真正理解這句話，就必須要運用中醫(yī)傳統(tǒng)思維，在“天人合一”理念下、時空氣化理論中，認識人與天地的“三同”“三相”關系，懂得“生氣通天”的思想內涵，結合人體“形神統(tǒng)一”生理病理觀，了解“精”與“柔”二字的含義。深刻理解這句話，為神志病與筋脈病的辨證施治乃至養(yǎng)生保健提供了創(chuàng)新視角。

從“天人合一”論人與天地的“三同”“三相”

“天人合一”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理念之一，強調人與天地的整體性和相互依賴性。如《莊子·齊物論》中所說“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認為天在上、地在下，人在其中；天地生人、天地養(yǎng)人，人和萬物一樣都是自然界的一份子；人有自然、生物、社會三種屬性，在生存、生產、生活這“三生”過程中，順應自然規(guī)律并與天地萬物和諧相處。在此認識基礎上，人與天地的關系可概括為“三同”“三相”。

人與天地“三同”

“三同”即同源、同構、同律。同源指人與天地萬物具有相同的物質本源，其認識基礎是“氣一元論”。如《素問·天元紀大論》說“太虛寥廓，肇基化元，萬物資始”，認為廣闊無際的太空，是物質生化之本元的基礎，萬物資生的開始，人自在其中。

同構是共同的時空結構和形氣結構。因為天地生人，人為天地之子，天地為人之父母，故人與天地同構，人體亦小天地。

同律包括同規(guī)律（或稱同道）、同節(jié)律。天地大道主要為陰陽五行，如《靈樞·通天》中所說“天地之間，六合之內，不離于五，人亦應之，非徒一陰一陽而已也”。但最重要的是陰陽，陰陽為生命的根本，故《素問·生氣通天論》開篇便說“生之本，本于陰陽”。天地人不僅同規(guī)律運動，還同節(jié)律運動，如“四時”“八紀”“五里”以及五運六氣講的“天六地五”（六節(jié)六合六氣和五季五方五化）、《素問·六節(jié)藏象論》中講的“天六地九”（“六六之節(jié)”和“九九制會”）等等，都是陰陽五行規(guī)律和節(jié)律的體現(xiàn)。

人與天地“三相”

三相即相通（聯(lián)通）、相應（對應）、相參（參照）。天地人是一個整體，人生活在天地之間，與天地相互連通。這種連通主要通過《素問·生氣通天論》中提到的“九竅”和“氣門”實現(xiàn)，包括人體與天地之間的物質出入和氣體交換，當然也包括人與天地陰陽之氣的交換。正是因為人與天地同源且相通，人才能獲得天地的滋養(yǎng)，如《素問·生氣通天論》所說“夫自古通天者……皆通乎天氣”。人與天地相對應既表現(xiàn)在結構形態(tài)上也表現(xiàn)在功能氣化上，故《靈樞·邪客》中列出了包括“天圓地方，人頭圓足方”等共26處人與天地之對應，《靈樞·經別》也說“余聞人之合于天道也……此五臟六腑之所以應天道”。正因為人與天地相應，所以才能相參照，人與天地相應和相參的依據(jù)是人與天地同構和同律的認識，故《靈樞·刺節(jié)真邪》說“請言解論，與天地相應，與四時相副，人參天地，故可為解”?！鹅`樞·歲露論》說：“人與天地相參也，與日月相應也。”

從時空氣化論“生氣通天”

天地間的時空氣化

天地有時空結構，時間記錄運動過程，最常用的是日、月、年?！叭铡庇袝?、夜之分，“年”可分為四時、五季、六節(jié)。空間反映形態(tài)存在，最常用的是四面、五方、六合。研究天地萬物不僅要注重其形態(tài)，更要重視其功能氣化，故又有形氣結構。氣化指氣的運動變化，天地氣化主要指陰陽衍生五行，四時變五季，四方變五位，五季、五位之中，生寒暑燥濕風五氣，有生長化收藏五化；由陰陽各一分為三，成三陰三陽，化風寒暑濕燥火六氣，這就是《素問·生氣通天論》中所說的“其生五，其氣三”的含義。

“生氣通天”要義

《素問·生氣通天論》中申明“生氣”指陰陽二氣，但陽氣尤為重要，故曰“凡陰陽之要，陽密乃固”；“通天”一方面指上述的人與天地相通、人得天助，另一方面指人與天地相應而相參，這就是“生氣通天”要旨。天人相應不僅表現(xiàn)在結構上，也表現(xiàn)在功能氣化上，如《素問·生氣通天論》有云：“天地之間，六合之內，其氣九州九竅，五臟十二節(jié)，皆通乎天氣?！边@段話是說：天地之間，天之時空表述為東南西北上下六合九野，有一年十二個月；地之時空表述為有東西南北中五方及九州，有一日十二個時辰；人應之有九竅、五臟、六腑、十二節(jié)（左右各六或曰上下各六），其氣皆與天地之氣相通相應，尤其是陰陽。天之陰陽可助人之陰陽，人之陰陽也應天之陰陽，具體表現(xiàn)在人體的上下、內外不同空間以及晝夜、四時不同時間。

人體陽氣分布有上下、內外之別

人是一個陰陽內外互助的有機整體，如《素問·生氣通天論》說：“陰者藏精而起亟也，陽者衛(wèi)外而為固也?！标枤怆m通于天也生于內，其與天日相應者，宜向上、向外布散，但上下、內外之陽氣是相互貫通的、相互運動的，且不同部位的陽氣有不同的作用。如《素問·生氣通天論》記載：“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故天運當以日光明，是故陽因而上衛(wèi)外者也?！贝颂幹笆渌笔侵埸c，其“所”指的是“上”。如同太陽在天上普照大地，其光和熱保證了天地的正常運行。蒼天在上，其氣清凈，陽光才能精強并普照萬物，神明自然得以彰顯。人體的陽氣也應像太陽一樣，主要在上，不斷向上以養(yǎng)神，并通過上焦肺的宣發(fā)向外布散以衛(wèi)外。只有這樣，人的精神情志才能調暢平和，才能不受外邪侵害，從而健康長壽。反之，如果在上的陽氣不足，就會影響壽命，神明也無法得到充分的彰顯。關于陽氣能養(yǎng)神的機理，從天人相應的角度講，《素問·生氣通天論》中“蒼天之氣，清凈則志意治，順之則陽氣固”，是說在天（上）之氣清凈，陽氣旺盛，普照天下，盡顯天之神明，人受之則在上之陽氣精強而神清志明，人應之則布散于外而為固密。

人體陽氣分布有晝夜、四時動態(tài)節(jié)律

如《靈樞·大惑論》說：“夫衛(wèi)氣者，晝日常行于陽，夜行于陰，故陽氣盡則臥，陰氣盡則寤。”論晝夜內外之陽，如《素問·生氣通天論》中“陽氣者，一日而主外，平旦人氣生，日中而陽氣隆，日西而陽氣已虛，氣門乃閉”，是說人體陽氣得天陽以助，并隨天之陽呈現(xiàn)節(jié)律性變化。所以，從保養(yǎng)陽氣的角度講，夜間不僅要避免進行劇烈運動以免傷及筋骨，也要避免接觸霧露以免在外之微陽受傷。如《素問·生氣通天論》所說：“是故暮而收拒，無擾筋骨，無見霧露?！薄秱摗贰傲洸∮鈺r”也提示，人之三陰三陽與天之三陰三陽相通，人得天助之際，病有欲解之時。陰陽變化的四時節(jié)律如《素問·生氣通天論》所說：“雖有賊邪，弗能害也，此因時之序，故圣人傳精神，服天氣而通神明。”其中“傳”是“?！钡墓抛?，在此作專一、精心解；“服”作服從、順應解。天運當遵循四時之序而變化，故圣人順從天之變而精心保養(yǎng)陽氣，陽氣強則神明通達，雖遇外邪，也不能傷害人體。根據(jù)陽氣分布的晝夜、四時動態(tài)節(jié)律來保養(yǎng)陽氣，對養(yǎng)生保健都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陽氣“精則養(yǎng)神，柔則養(yǎng)筋”理論詮釋

從形神統(tǒng)一的角度講人之生理病理

人體是“形神合一”的整體。神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前者指整個人體生命活動的外在表現(xiàn)，后者指精神、意識、思維活動。神既需要精血，也需要陽氣以養(yǎng)。形在內有五臟六腑（以五臟為中心），在外有皮肉筋脈骨“五體”。其中之筋，通連骨肉，匯于關節(jié)，主運動，能伸能屈、有剛有柔，不僅需要津血（尤其是肝藏之血）以濡養(yǎng)，也需要陽氣的溫養(yǎng)。生理情況下，身體的屈伸運動顯示了筋的柔韌性，病理情況下，可見筋的長短變化從而影響屈伸，如《素問·生氣通天論》中言“濕熱不攘，大筋緛短，小筋弛長，緛短為拘，弛長為痿”。

“精”與“柔”的含義

《內經》中之“精”，有精神、精氣、精血、精明、精光、精強等意；“柔”有柔軟、柔和、柔弱、柔潤、柔萎、柔緩等意。如《素問·生氣通天論》記載：“如是則骨氣以精，謹?shù)廊绶?，長有天命?！逼渲械摹肮菤庖跃本褪钦f骨氣精強有力，“精”有精強之意?！端貑枴っ}要精微論》有言：“反四時者，有余為精，不足為消?！边@是講脈氣有與四時陰陽之氣相反時，如果脈象實大表明邪氣強盛，脈象細弱表明正氣虛弱，此處之“精”也有精強之意?！鹅`樞·五變》說：“剛強多怒，柔者易傷也。”此處之“柔”指柔弱?！熬珓t養(yǎng)神，柔則養(yǎng)筋”中“精”與“柔”相對，且冠以“陽氣”，如二字相互對應參照，便不難得知此處之“精”指的是精強之陽、“柔”指的是柔弱之陽。

按一日晝夜說陽氣的精柔，黑夜“陰時”陽氣弱，故為“柔”，白晝“陽時”陽氣盛，故為“精”。論人體上下、內外之陽，在上、在外“陽位”之陽為陽中之陽，應天上之太陽，作用精強彰顯，故謂陽之“精”，在下、在內“陰位”之陽為陰中之陽，作用柔弱隱蔽，故謂陽之“柔”。

“精則養(yǎng)神，柔則養(yǎng)筋”釋義歸納

在形神共養(yǎng)理念指導下，從天地助人、結合陽氣分布的晝夜內外規(guī)律講，白晝自然界陽氣精強，狹義之神得養(yǎng)，表現(xiàn)為神清志明，如《素問·生氣通天論》所言“蒼天之氣清凈則志意治”。同時，人體在外之陽得助以養(yǎng)皮毛、護衛(wèi)機體免受外邪侵犯，使廣義之神彰顯。夜間自然界陽氣較為柔弱，人體陽氣入里以養(yǎng)肉、筋、脈、骨。筋脈連接骨肉，因此用“養(yǎng)筋”來代表這一過程，使白天勞作的形體在夜間得到充分的養(yǎng)護。在時空氣化理論的基礎上，從人與天地相應相參的角度來看，結合陽氣分布的規(guī)律，陽氣在上表現(xiàn)為精強之陽，關乎心肺、主于心，以心為陽中之陽而藏神，故陽氣在上可以養(yǎng)神；陽氣在下為柔弱之陽，關乎肝腎，主于肝，以肝為陰中之陽而主筋，故陽氣在下可以養(yǎng)筋。故合而言之，將陽氣的功能概括為“精則養(yǎng)神，柔則養(yǎng)筋”。

陽氣養(yǎng)神、養(yǎng)筋的實踐驗證

臨床實踐表明，陽氣不足，或濕困清陽，皆可導致精陽不足，使清竅失養(yǎng)，常見頭昏頭暈、神疲乏力，甚則嗜睡等癥；柔陽失煦則筋脈失溫，多見下肢攣急、關節(jié)僵硬、男子性功能減退等癥，治療時需遵循“精陽宜升、柔陽宜溫”的原則，注重恢復陽氣功能的層級化分布，往往可收顯著療效。

案一 嗜睡（精陽不升證）

侯某，女，33歲，2024年8月20日初診。主訴：嗜睡2年。兩年來白天感覺昏昏沉沉，時有不自主入睡，乏力，不能勝任日常工作，夜間多夢易醒，睡醒不能解乏，平素易腹脹下肢憋脹。舌紅苔白厚，脈沉滑。

西醫(yī)診斷：發(fā)作性睡病。

中醫(yī)診斷：嗜睡（氣虛濕困，精陽不升）。

治則：益氣升陽，化濕醒神。

方用自擬紅石四維湯加減：紅景天15g，石菖蒲10g，葛根15g，麩炒蒼術10g，白術10g，茯苓15g，澤瀉10g，黃芩10g，大腹皮10g，刺五加10g，羌活10g，獨活10g，炙甘草6g。7劑，顆粒劑沖服。

一周后復診訴睡醒后感覺較前解乏、輕松，但有時仍有小腿抽筋。原方加木瓜15g繼服7劑。

前后服用中藥5周后，不自主入睡未再發(fā)生，精神佳，氣力足，恢復工作。

按 《傷寒論》第281條說：“少陰之為病，脈微細，但欲寐也。”是講陽氣虛衰不能上升，故見精神萎靡不振、似睡非睡的狀態(tài)，與該患者氣虛濕停、濕困清陽所致嗜睡不同。方中紅景天、刺五加、炙甘草益氣，葛根升陽；石菖蒲、蒼術、白術、茯苓、澤瀉、大腹皮、黃芩化濕、燥濕、利濕，兼以健脾、醒神、行氣、清熱，羌活、獨活取風能勝濕。全方在多維度祛除濕邪的基礎上，突顯益氣升陽、開竅醒神之功。尤其是紅景天益氣，歸心肺經，助上部之陽，石菖蒲化濕醒神，共為主藥；輔以白術、茯苓、葛根、刺五加健脾補腎、助陽上升，使在上之陽精強，心神得養(yǎng)而清爽。

案二 下肢攣急（柔陽失煦證）

劉某，女，68歲，2023年4月12日初診。主訴：雙下肢抽筋1個月，加重1周。近1周下肢抽筋頻發(fā)，時輕時重，夜不能寐，曾用補鈣、針灸及中藥（具體不詳）治療，均不見好轉。下肢冷涼不明顯，但著涼后下肢抽筋容易發(fā)作?？滔拢荷噘|淡紅、苔薄白，二便正常，脈沉細。

辨證：陰中之陽不足，筋失溫養(yǎng)。

處方：當歸10g，白芍12g，制附子10g，木瓜15g，熟地黃15g，山萸肉10g，牛膝15g，炒酸棗仁15g，炙甘草6g。7劑，顆粒劑沖服。

一周后復診，訴服藥3劑抽筋即止，二診守方繼服5劑鞏固，隨訪未復發(fā)。

按 臨床上見下肢抽筋的中老年患者多見。如果是單純陰血不足者，用重劑芍藥甘草湯或補肝湯養(yǎng)肝舒筋多有效，但如果是陰陽兩虛者，用自擬舒筋正柔湯多有良效，組成如下：當歸、白芍、黑順片、木瓜、熟地黃、酒萸肉、牛膝、炙甘草。該方是由《傷寒論》芍藥甘草附子湯加味而成，方中白芍、炙甘草、木瓜酸甘化陰、養(yǎng)血舒筋，配以當歸、熟地黃補肝腎之陰血，黑順片、酒萸肉溫在下之陽氣，牛膝補肝腎并能引藥下行，使肝血得養(yǎng)、陰中之陽得助，筋自復柔。（任平均 河北省邢臺市人民醫(yī)院中醫(yī)科  郝佳夢 中國中醫(yī)藥科技發(fā)展中心）

（注：文中所載藥方和治療方法請在醫(yī)師指導下使用。）

來源：中國中醫(yī)藥網